一进冬月,喝粥的心便越发切了,因为一个人。
我出生在腊月初三,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一个冰天雪地的日子。我是在人民医院生的,出生刚四天,也就是腊月初七那天,我就高烧不止,父亲弄来一辆板车,底上铺上两三层被子,然后让母亲抱着我坐在上面,父亲拉着板车就要往市里赶,距离市区将近十五公里的路程,为了不耽误病情,同住在一个院子里的赵大伯看到这番场景,赶紧推出了自己刚买的自行车,并迅速从里屋拿出了一条绳子,一头拴在板车的车把上,一头系在自行车的后座上,赵大伯和我的父亲很有默契,蹬上车,便飞奔出门。
还在飘雪,冬夜里哈气成冰。父亲急出了通身的汗水,赵大伯和父亲轮番换班在板车和自行车之间,将近两小时才到市区,板车停下,扶母亲下车的时候,赵大伯的手套竟然被冰冻结在车把上,两手通红,历经半小时的揉搓才有知觉。
幸运的是,经过将近一天的医治,我高烧退了,幸亏治疗及时,身体并不大碍,再晚半个时辰,恐怕就要烧出事了!
腊月初八那天的星光特别耀眼,没有风,却干冷干冷,父亲和赵大伯依然延续着前夜的方式,拉着母亲和我回家。临回家的时候,父亲从街角买了一块肉,说是让母亲回去剁成肉丁来做粥,那个年月,生活条件还相当差,父亲和赵大伯带着对一碗腊八瘦肉粥的憧憬往回赶。
又是两个小时,回到家时,赵大伯的手套和车把之间再次上演昨夜的情景,被冻得撕扯不开。妈妈下车安顿好我就去煮粥,父亲和赵大伯说笑着回屋先行休息片刻,不料,这一倒头却就是天亮了,期间,母亲喊了他们老半天,也都没有把他们喊醒。第二天一早,赵大伯就忙自己的工作去了,那碗腊八粥他一直没有喝。
我说这话,已经是1982年的事情了。期间的每年冬天,母亲都要叮嘱我,无论到什么时候,一定不能忘记赵大伯对你的救命之恩。前几日回家,母亲一见我就念叨,又快到腊八了,还欠你赵大伯一碗粥呢。我的思绪旋即被母亲的话带到了多年前的那个雪夜,想起赵大伯被冻得和车把粘在一起的手套,我想,那上面的冰溜子一定很厚很厚,扎人的寒啊,钉子一样钉在我心里,让我永远铭记这样一段恩情!
今冬的天,干冷得让人受不了,仿佛是专门为了这个腊八而设下的埋伏。腊月初七的夜里,我梦见自己买了一双羊毛手套,端着一碗腊八瘦肉粥,向赵大伯家走去……梦里,依然是破旧的大杂院,我家和赵大伯家门挨门,拐角即到,赵大伯接过我的粥,喝下一口,大呼道,孩子,真香!
醒来的清晨,我在自己的日记本里用力写下了一个名字:赵永彬。他,就是赵大伯。
在纷繁的生活中,我是幸运的,我能清楚地知道赵大伯的名字,而还有一些人,他们就站在我们生活背阴里,在生命的寒夜里,他给我们举起火把,用爱的布幔为我们撑起温暖的屏障,或许,我们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我们欠他们的,何止是一碗腊八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