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奈在维尔·达弗莱完成他的《花园里的女人们》之后,回到勒·阿弗尔,这显然是逃避他的许多债主。他用刀把不能带走的油画割破,据他自己估计大约有200幅。即使这样,他的画还是落在人家手里,并被按30个法郎五捆卖掉50捆,在勒·阿弗尔,莫奈并不能够比在维尔·达弗莱时把他的经济困难解决得更好些。为了继续工作,他叫巴齐依于12月把他留在巴黎的许多画送来给他,把颜色刮掉,用这些旧画布画新的油画。
莫奈家花园的小径
勒·阿弗尔用动人的景色、璀璨的阳光迎回了这位在外奔波的游子。生活依旧艰难,但只要撒上艺术的种子,就能结出丰硕的果实。
在艺术的道路上虔心研究自然,时常会处于非常困难的状态。但是莫奈确信他朝着的方向是正确的。这种坚定的信心使他有勇气忍受逆境,并毫不踌躇地走下去。这年莫奈的绘画逐渐形成了自己的风格,色彩越来越丰富而且明丽。《卡美依》曾是他一幅相当成功的肖像画,现在在他看来色彩还是缺乏层次而且灰暗。他在勒·阿弗尔画了许多油画,有一幅在长度和宽度上几乎达三公尺。人物比真人略小,是些穿了盛装的女人在花园里嬉戏。他还画了一些大幅的海景和动人的雪景。
悬崖上散步的人
这些画很多现在已不知下落,但它们的光彩却辉映着画家那充满信心的年轻时代。
使莫奈的处境特别崎岖的是卡美依怀了孕,这位温柔娴静的姑娘毫无怨言地和莫奈一起承担着生活的重任,分担他的不幸、他的喜悦、他的希望和失望。为了帮他的忙,巴齐依决定以2500法郎的高价买他的《花园里的女人们》,但只能按月付给50法郎。巴齐依的善意与和蔼可亲,无论如何也不能够完全把莫奈从窘境中拔出来。他的父亲不喜欢这个儿媳妇,暗示儿子要永远离开她。莫奈只好在得不到任何经济支持的情况下将卡美依暂时留在巴黎。在她7月生了他们的儿子约安之后,他甚至买不起火车票去看她们。如果说莫奈的情况更加恶化,那就是他的《花园里的女人们》落选。1867年的沙龙和在巴黎的一次新的世界博览会同时举行,沙龙评审委员会中的保守势力有所增强,他们的态度非常明确,对所有那些走着一条新道路的人关上了大门。库尔贝、马奈、西斯莱、毕沙罗、塞尚等都纷纷落选。这对莫奈的打击极为沉重,他本指望能卖出一些作品得以养家糊口。库尔贝和马奈各自开了一个个人展览会,但不如所预期的那么成功。并不是说他们有什么退步,而是他们在名利面前变得谨小慎微、停滞不前了。而莫奈、雷诺阿等新的一代画家,不图名利,不抱成见,怀着热情去直观自然,在取材、笔法、色彩方面都力图创新。他们就像一股奔腾呼啸、滚滚向前的洪流,不但要冲破旧的堤岸,还要打碎新的枷锁。在他们面前,库尔贝和马奈业已失去光辉。面对落选,莫奈和他的朋友们决定今后组织自己的展览会,不再送评审委员会任何东西。由于这些画家们都很穷,这个计划暂时搁下了。但是,莫奈和朋友们从来没有从心里把它放弃掉,他们要以此作为一个纽带,把他们自己作为一个集团呈现给公众。
矗立着的教堂
这年,莫奈定居圣·阿德列塞。为了照顾妻儿,他不得不俯首帖耳地和姑母住在一起。他在6月写信告诉巴齐依:“我已经画了20幅油画,一些优美的海景,一些人物和花园。我正在画勒·阿弗尔的赛船,有许多人在岸上,碇泊所里停满了小帆船。”晚秋时节,他来巴黎访问他的朋友们,巴齐依兴奋地喊道:“莫奈从天而降到我这里来,带着许多辉煌的油画?”尤其那张《船》,画面上深深浅浅的蓝色把我们的眼光拉向水天相接之处。几只赛船你追我赶,阳光下鼓起的风帆如透明的羽翼。水面倒映着天空的颜色,景物被动荡的水面扯得东倒西歪。这幅画让所有的人都禁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啊!多么明媚,多么清新,多么自然啊!不久以后,莫奈不得不暂时停止所有户外工作,因为他的眼有毛病。1868年,莫奈不名一文,他甚至买不起煤为卡美依和孩子取暖。虽然在他家乡举办的“国际海景展览会”上获得了一枚银质奖章,但他仍然很沮丧。画卖不出去,俗事缠身,他觉得一团漆黑,穷困、失望、屈辱。有了新的希望最后还是失望。
幸好从巴黎传来了好消息,杜比依再次当选沙龙评审委员会的委员。他的影响立刻见效。莫奈在勒·阿弗尔的《船》入选了。新派画家们的作品挂的位置很坏,这并不能阻止他们获得成功。布丹说:“在沙龙,我看到莫奈的画,他一贯坚持他的原则。在他的画里,时常有一种值得赞美的,对‘真实的调子’的探索,它开始为每个人所尊敬。”莫奈离开巴黎以后,贫困依然如影相随。莫奈不得不再向巴齐依求助:“我一定是生不逢时。我刚被赶出旅馆,而且一无所有。我已经为卡美依和可怜的小约安在乡间找到一个地方住几天。今晚我将到勒·阿弗尔去,看看是否可以从爱好我的艺术的人那里得到一些帮助。
林中的景色
“我的家人没有意思帮我一点忙。我甚至不知道明天我将在哪里睡觉。”
“我走投无路,甚至想跳河,借此了结无法解除的痛苦——你的很烦恼的朋友、克洛德·莫奈。”
我们知道,艺术原本不是一种消遣,而是一种冲突。为了保持艺术家纯洁的良心和争得绘画语言的自由,艺术家就不得不牺牲他可以赢得的声望和相当可观的收入,在传统与创新的车轮一次一次的撞击交错中,人在其中会被辗得粉碎,但他的灵魂却得以升华,振翅飞翔,奔赴那光芒四射的太阳。
也许痛苦深化了人与自然的关系,莫奈承担了现实的痛苦和对现实进行思考所引起的痛苦,迫使他上升到另一种境界去安置自己的心灵。他紧紧地贴着自然的胸脯,倾听大自然的心声,与大自然共呼吸。在痛苦的彼岸,也会有欢乐的花儿迎着痛苦的海风怒放吧!
光和色在世界各处飞舞,色调由浓而淡,化作爱浪起伏,精神统治者它治疗病的一切新出现的泉源里绿色的泉水淙淙,世界被富有意义地重新分配,于是心中变得明亮。高第贝是莫奈在勒·阿弗尔的主顾,他对这位画家的处境比画家的父母更为体贴,他给了莫奈一笔津贴,以使他得到暂时的安定和有新的勇气去工作。莫奈心中创作的火焰愈烧愈旺,他曾写信给巴齐依:“我在这里为我所爱的人围绕着。当有风浪时或者当那些船出海捕鱼时,我在沙滩上度过我的户外时间;我或者是到乡间去,这里很美,以至我感觉它在冬天比在夏天更令人惬意。我的整个时间都在工作,我相信今年我会作出一些严肃的东西。我现在画两幅有人物的画,一幅是有一个婴儿和两个妇人的室内景,一幅是在户外的水手。
“我希望永远在宁静的大自然中生活。我并不羡慕你在巴黎,我相信一个人在那样的环境中不可能做任何事。你不认为一个人直接在大自然的孤寂中会干得更好些吗!我常有这样的心情,在这样条件下作画往往会更好些。一个人无论他怎样坚定,他毕竟会受到巴黎所见所闻的迷惑。而我在这里作画却具有任何人所得不到的那些好处,因为它终究是表达我自己感觉到的事物。我越往前走,越后悔自己知道得太少,这才是使我最为苦恼的。”为了与同行交流思想或借以消除孤立的感觉,莫奈偶然和画家们、作家们以及他们的朋友们聚集在巴黎的巴提约尔大道的一个小的咖啡馆“盖尔波艾斯”。在朦胧的煤气灯下度过黄昏和夜晚。每一个晚上都有一群艺术家在那里活跃地讲演和争吵。莫奈曾经是这个小集团的领袖,现在已经不愿挺身上前。他在年轻时表现出来的近乎残酷的毫不妥协的精神,似乎随着充满了苦痛的折磨人的岁月而磨灭掉了,不是他的观点已经改变或是他的自信心已经消失,而是他现在多少不那么热切表达他那强烈的骄傲。他很谦逊,不再参与讨论而更多地倾听别人的谈论。他后来回忆道:“没有比他们这些时常冲突的谈话更有趣的了。它们使我们的智慧敏锐,使我们精神振奋。经过这些谈话,我们显得更为提高了,具有更坚定的意志、更清晰准确的思考。”“阴影”是盖尔波艾斯咖啡馆里时常讨论的问题。马奈喜欢主张:“光,有一个统一性,以致一个单独的调子就足够表达它,而且宁可突然地从明转到暗。即使这样显得生硬,也不堆砌眼睛所看不到的、不仅削弱光的力量而且削弱需要着重处理的阴影的设色。”但莫奈及他的一些同伴则强烈反对他把一件东西分为仅是明部和暗部这种方法。
远处的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