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自然的接触中库尔贝显得那么从容不迫,游刃有余,他运用笔和调色刀的熟练程度令人惊诧,他的令人兴奋的活跃,使每一个人都快乐,他的榜样让所有的人都热衷于工作。他那不太注意细部,而强调整体阔大的原则和一种近于粗鲁的风格,正是莫奈所渴求的。库尔贝就像一颗明星一般,让莫奈钦佩不已。但不久,他很快发现这颗明星也有不足之处。库尔贝虽然是反传统的旗手,却没有摆脱百年来油画以棕色调为主的束缚。莫奈回忆库尔贝时说:“他时常在暗底子上画画,那是一块预先用褐色涂好的画布,他让我尽量采用这种便利的方法。他常说,在它上面你能够控制你的光、你的色块,你能够立刻看到你的效果。”这种油画上的棕色调,是学院派画家长期热衷于临摹已变了色的古画而在审美上造成的偏见。不论画什么都觉得只有棕色调才是高贵的。但莫奈从不满足不加思考地动用前人现成的经验,他拒绝采用这种古老传统的油画步骤,他宁可使用白色画布,直接呈现出碧绿的草地、明亮的蓝天和银白的云朵。他能够不考虑预定的效果,而立即着手安排画面的明暗层次。虽然,这种方法使他的视觉想像更为紧张些,也就是在画布还未完全上满颜色的时候,他不能获得画面各部位之间和谐统一的效果,但是他的作品却具有一种轻快生动的面貌,尽管他大部分使用的是厚厚的不透明的油画颜料。由于库尔贝的影响,莫奈也喜欢使用面积很大的画布。
当莫奈在舍依为他的巨型作品《草地上的午餐》作最后润色时,库尔贝来看望他,并时常建议对画面作一些修改。莫奈越来越感到这幅画有太多的库尔贝斧正的痕迹,他后悔没有坚持自己的意见。这幅原本打算参加1866年沙龙的作品不能令他满意了,他把它从框子上拿下来。他没钱付房租,便把它留在舍依。
睡莲
回到巴黎不久,莫奈感到心情特别烦躁:他否定了付出很大心血的《草地上的午餐》,却一时找不到审美上和技巧上更好的突破口。
他陷入了停滞不前的茫然窘境。直到有一天在画廊里,他突然看到一位温雅、健美的年轻姑娘走过来。莫奈一见她,不禁暗暗吃惊。她长得如此俊俏,浑身上下热情洋溢。她风姿袅娜,眉目清秀,线条匀称,一对明亮的灰蓝色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十分传神。过去几年,莫奈一直像个苦行僧在深山老林里埋头创作,而这个年轻的女人,顿时把他拉回到尘世之中,让他认识到他只不过是个有七情六欲的凡夫俗子,莫奈的心被牵动了。大自然固然美景迷人,而这个年轻的、集天地灵秀于一体的女人,不也是自然界的一道风景吗?经过别人介绍,莫奈才知道这位可人儿名叫卡美依。爱情在两个年轻人心中萌发了。卡美依被莫奈的真情所感动,她不顾父母的反对,来到这个穷画家身边。她像一道阳光照进了莫奈的画室,激起了他感情的波澜,启动了他创作的灵感。莫奈在几天之内一挥而就,画了一幅卡美依的全身的、大幅的肖像。
莫奈以大胆的构图、别出心裁的姿态、响亮的色彩对比和深沉的表情,栩栩如生地表现了卡美依的动人形象。暗褐色背景、黄褐色地面与黑色上衣是如此和谐,并与翡翠般的绿色缎裙形成强烈对比。衣裙画得十分厚重,富有质感。卡美依的脸部虽然在画面上占的面积很小,但由于光线处理得最亮而特别突出。卡美依的动态一反肖像画之常规,采取整个背对观众。衣裙下端朝后拖曳着,还留了一角在画面以外,使人联想到她是从画外刚刚漫步进画面的。衣裙上的黑色、绿色斜线条,加强了向前的动势,造成卡美依向画面深处缓缓走去的趋向。她的手轻轻抬起,回过头来,眼睛若有所思地向画外环顾,这一刹那间的停顿,流露出卡美依细腻复杂的心情。
这幅画和另一幅风景画《枫丹白露森林之路》在1866年沙龙上都入选了。莫奈再次获得成功。左拉给予他以崇高的赞扬,他喊道:“在这群人中间他是最有气质的人!一个精妙而有力的解释者,他已经知道怎样去表达细部而不致枯燥。”彪尔格尔认为:“当一个人是一个真正的画家时,这个人就把他所有的愿望实行出来。”卡斯它雅里也曾经写了有意思的几行,把莫奈说成是“自然主义者”阵营中的一个新兵,他联合“整个理想主义的,现实主义的年轻一代”。
睡莲
当时还有个画商委托莫奈根据这幅画另画一幅较小的画拿到美国卖。报刊再次把莫奈的名字带到勒·阿弗尔老家,并且为他赢得家族的尊敬。
随之而来的是家庭暂时恢复了对他的生活补助。爱情那天使般的纯洁、春日般的明媚,使莫奈继续全神贯注于他所谓的“对光与色的效果的实验”。他决定画一些城市风景,在卢浮宫的阳台上,他画了圣日尔曼·俄塞罗瓦教堂和以泛神庙为背景的公主花园这两幅风景画。他把《公主花园》卖给拉吐虚。拉吐虚有一个小小的颜料店,他的美术家顾客惯于在晚上在这里会谈。他偶尔也买他们的作品,并把它们放在橱窗里展览。当他向行人展览莫奈的《公主花园》时,杜米埃不耐烦地叫他把这个“可怕的东西”拿出橱窗,而狄阿兹则表现出很热情并预示莫奈会有远大的前途。马奈也在街上停下来,并鄙视地对一些朋友说:“看看这个年轻人,他企图画‘外光’哩!好像古人曾经干过这样的事!”但是莫奈的野心更进一步。他要摒除所有障碍,让外光不再束缚艺术家的个性,而给个性插上翅膀,他轻声对自己说:“自由吧!”他要画一些大幅的画,这次不再像画《草地上的野餐》那样,被迫在室外一部分一部分地画速写,然后回画室完成。这种方法难免不会破坏整体的统一,他要实现完全在户外作画,让画中人物完全暴露在阳光之下。莫奈在给尔·达弗莱度过了一个夏季。他在花园里掘出了一条壕沟,将大幅油画的下半部放进去,以便他站在地面画上半部。
他用这个方法画了《花园里的女子们》。卡美依为这幅画当模特儿。
库尔贝常常来到这里很感兴趣地看着。一天,库尔贝斥问莫奈为什么整天都不动笔,莫奈说:“我在等候阳光!”库尔贝答道:“没关系,你可以先画背景啊。”莫奈没采纳这个意见,他认为只有整个绘制过程保持在同一光线的条件下完成,才能够获得完整的统一,否则就没有必要自寻烦恼在户外作画。同时,莫奈打算摆脱库尔贝的影响,探索人物和风景如何更整体地交融在一起。在此以前,法国的绘画,人物形体始终是享有极大特权的,库尔贝的许多风景画仍然以人物为主体。而莫奈要从外光的作用下来看待这一切,这样,人比风景占优势的特权就要受到抵制。莫奈不理睬库尔贝的责备,他要寻找创造一把自己独特画风的金钥匙。
莫奈这次用大号笔以迅速的笔触来作画,他把颜色涂得厚厚的,并欣赏颜色堆起来的粗纹路。他有力地坚持形体塑造,但把它们大部分处理成平的色块,以较暗的阴影作衬托。这些阴影不像官方沙龙的画那样呈沥青色,这些画的调子有时也出奇的轻快。但是它们厚重的色块把画面截然分为受光和背光两部分。他尽力用不透明而涂盖力强的颜料来描绘光。偶尔和这些不透明颜色一起,使用明亮而纯粹的各种蓝色、红色或黄色,这些颜色的鲜明调子使整个作品富有生气。画面上四位妇女身穿明亮的裙子,和森林荫处的景物形成对比。中间一位妇女上身已被阳伞遮住,然而伞下的阴影却十分透明。太阳似乎刚从云层钻出,这正是莫奈耐心等候多时的一刻。人物的轮廓和周围的事物都很清晰,光线穿过繁茂的枝叶,在人的身上投下一块块阴影。
莫奈夫人和她的儿子
白色的花儿苏醒了,朝着阳光扬起了它们甜蜜的笑脸。它们的可爱引起了一位女人的喜爱,她欣喜地迎了过去。另一位手持鲜花的女人正把脸埋入花束,一边呼吸那醉人的芳香,一边听着旁边站立的那位正说着什么。女画家摩里索说道:“在莫奈的画幅前,我常常感到我的阳伞应转向那一边。”这幅画有坐有立,有动有静,明暗适度,非常和谐完整。这是莫奈第一幅成功的、独立完成的外光作品。
1866年秋天,莫奈又画了《勒·阿弗尔附近海滨的平台》,不仅广泛地使用了像《花园里的女人们》那样不混合的颜色,他还在各个部分用短而小的笔触,这些笔触一点一点画到画布上,以求再现纹路和光的颤动。他曾经用同样的技法来画圣日尔曼·俄塞罗瓦教堂前面栗树的花,把一点一点的树叶同建筑和天空的色彩团块相对照。
穿和服的姑娘
通过他的色彩、他的用笔、他的构图,莫奈克服了库尔贝的影响,形成了他自己独特看法和技巧。他舍弃常规,而赴艰辛,发现了美。或者更确切地说,他不是爬行,而是乘飞船穿过云层,达到指定的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