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岑站在门外,颀长的身形投下一片浅浅的阴翳,斜扬的嘴角挂着一抹不羁的笑。他垂眸看着她,眼睛里映着屋内摇曳的烛光,如同天边星辰。
顾琅月怔了一下,回过神来淡淡道:“你来做什……”
还不待她说完,李岑趁她一个不注意闪身挤进了房内。
“不要脸。”顾琅月白了他一眼,朝外面看了一下,挽盛似乎并没跟来。
她关上房门,转身随意的拉了拉衣领,将灰尘仆仆的外套脱了下来,眼都没抬一下道:“有话快说,姑奶奶要沐浴更衣。”
李岑瞪着眼看她,脸“刷”的一下红了。
“你能不能有点女人的矜持?”李岑忿忿道,眼睛却是不自在的飘向窗外。
“你矜持,往女人房间跑。”顾琅月不屑的扬唇。
“你……”李岑气结,被她堵的无话可说。
他一脸愠怒,嚯的站了起来,就要往外走。然而走到一半却又停了下来,返回到顾琅月身边,黑着脸将个什么东西塞到了她手中,然后又黑着脸走了。
他塞给她的是一个细颈白瓶,上面留有一丝温热的余温。
“等等。”顾琅月三两步跟上,一把拉住他。
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抬了抬手中的细颈白瓶,“这是干嘛?”
李岑抬了抬下巴,扫了一眼她肩膀上的伤,火大道:“你不是受伤了。”
顾琅月愣了一下,然后差点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也不说话,就看着他,一双眼睛中带着一丝笑意,亮晶晶的即明亮又澄澈。
李岑被她看着看着,渐渐有些不自在起来,只好打破沉默,不悦明显少了许多:“你干嘛?”
“不干嘛啊。”顾琅月若无其事的摇头。
“那我走了。”说着转身就要走,脸色莫名其妙又黑了几分。
顾琅月拉住他,真诚的望着他,笑着道:“谢谢你来救我。”
李岑一怔,漆黑的眼瞳中倒映着她真真切切,温温婉婉,从没有过的乖巧的笑颜。
房间内静悄悄的,摇曳的烛火“噼啪”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一下冲破了他心底,不受控制的滋生出来。
“喂。”顾琅月伸手推了他一把,似笑非笑:“傻了啊?”
李岑张了张嘴,神情中闪过一丝纠结,想说什么最终咽了回去,然后不羁的扬眉吹嘘道:“知道是本公子救得你就好,反正本公子也不差救你这么一回。”
果然不能夸,一夸就上天。
顾琅月从鼻子里嗤了一声,把他往外推:“得了得了,大不了改天请你逛青楼。”
“哎,哎,说什么呢,我是这种人吗?”李岑急了,一边被她往外推,一边嚷道。
“你这人怎么这样,早知道不救……”
话还没说完,房门已经“啪”的一声关上了。
李岑碰了一鼻子灰,站在门外气急败坏拍了一下房门:“顾琅月,本公子就没见过你这么没脸没皮的女人。”
话虽这么说,他自己却是忍不住弯起了嘴角,转身离开的时候,眉眼间是从没有的明亮和愉悦。
顾琅月在里面哪有功夫理他,早舒舒服服泡在了浴桶中。
丞相府这边是喜事,然而礼部尚书大人的周府却是白事。
周冲被杀一事,京城闹的沸沸扬扬。周****老泪纵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上鉴皇上彻查此事。
周冲是在军营被杀,此事可大可小,但他现在尸体运回了京城,真要彻查也无从查起。但皇上为了安抚周冲,只好派了南君纪前去查看。
此时南君纪正一脸复杂的站在尸体旁,目光落在周冲的尸体上一动不动。
周冲尸体上的伤痕,跟之前江南那两人身上的伤痕如出一辙,这让南君纪不得不陷入沉思,怀疑周冲之死是否跟顾琅月有关。
顾琅泽回府一事南君纪已经知道了,紧接着周冲被杀的事情就传了出来,这两件事,是否有冲突?
得知南君纪过来,周****也赶紧从周府赶来了京兆府。
见到南君纪已经先到了验尸房,周****快步走了上去。
“老臣参见晋王。”他微微行礼,神色悲恸,身后跟着同样眼神沉痛,但神情明显冷静许多的周文。
南君纪收回复杂的神绪,侧身看了一眼才道:“周大人不必如此多礼。”
周文从后头走上前,不忍心的看了一眼自家鲁莽的兄长,忍痛道:“微臣参见晋王,还望晋王爷能为长兄找到凶手。”
南君纪目光随意扫了一下周文,“本王自会尽力而为。”
边说着率先出了验尸房。
周****同周文二人在后面互相对视一眼,紧步跟了上去。
周****跟在南君纪身后,露出悲痛万分的神情,老眼几欲落泪:“王爷,周家人丁本就单薄,冲儿出了事如今就只剩下了文儿这一条血脉,老臣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只恳求王爷能为我们找出凶手。”
说着周****便红了眼眶,以往意气风发的一个人,现在仿佛一下老了十岁,整个人都颓然了下去。
尽管如此,南君纪依旧不为所动,神情淡漠道:“本王自有分寸,周大人放心。”
周文在一旁敏锐的捕捉到南君纪眼底一闪而过的焦躁,眼睛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话中有话的问道:“看过兄长的尸体,不知王爷可有看出了些线索?”
“没有。”南君纪言简意骇。
他转头看了一眼周文,这才正眼看了周文一眼。周文年纪轻轻,身着素白丧服,清清瘦瘦,气质也冷清寡淡,然而一双眼睛中酝着一层浅浅的光亮,似乎在酝酿着到某一刻,迸发出灼热疯狂的光芒来。
周文也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了,转个话题道:“兄长之事,多有劳王爷了。自从被圣上派去北域后我便甚少回京,如今京城发生的好些事情我都不知道,就连上次姑母逝世,我都未能赶回,如有地方唐突了,还望王爷见谅。”
他说了一大串,不知道到底是何用意,南君纪现在没有心思跟他绕花花肠子,只随意点了点头。
周****在一旁也符合道:“王爷大人有大量自然不会同你计较。”
说话间二人已被京兆尹送出了府,门外停放着两辆马车,一辆是晋王府的,还有一辆是周府的。
看到几人出来,周府马车上的车夫赶紧来到周****身旁道:“老爷,咱们现在是回府还是去相府。”
周****脸上的愁容还未褪下,远远看了一眼相府的方向,叹了一声道:“去相府吧。”
南君纪一直在想着周冲的事,此事听到“相府”二字才回过神,看向周****问道:“周大人这时候去相府做什么?”
周****道:“老臣听说我妹夫的长子从外回来了,虽然家妹已去世,但这亲戚关系却是在的,无论如何老臣也该去看看。”
周氏是丞相夫人,虽然顾琅泽不是她所出但也归在她屋里头养着,顾琅泽叫她一声母亲,自然便也是周****的外甥。
周****此时去看他,于情于理。
南君纪点了点头,也道:“顾少将平安回来,理应都去看看,索性本王现在也没事,本王也顺道去看看吧。”
算算起来,他似乎有好几天没看到顾琅月了。
周文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眼底精光一闪而过,缓声道:“倘若您还未跟我大表姐和离,现在下官还要称您一声表姐夫。”
这句话有些触动到了南君纪,竟然为这种被人将他同顾琅月联系到一起的感觉而感到丝丝愉悦。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南君纪脸上面不改色。
周文点点头,似是认同。
说话间几人都来到了马车旁,周文在周府的马车旁停住了,看了看南君纪的马车,过去道:“下官想同王爷聊聊,斗胆请求同王爷共乘。”
南君纪只淡淡瞥了他一眼,兀自进了车内。
周文站在车下,没有得到答复,一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冷静的面上浮出一丝阴沉。
周****正要上车的动作也一顿,一时间没人说话,气氛明显尴尬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许明面无表情坐上,马车拉住了缰绳。
这时,车内才传来南君纪淡漠的声音:“上来吧。”
周文寡淡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脑羞成怒,然而却微微笑道:“多谢王爷。”
说着弯身进了马车。
马驹低叫一声,马车奔腾而起。
车内四平八稳,偶尔微微晃动一下。
周文坐在南君纪对面,不动声色观察他脸上的表情道:“下官听说您同下官表姐和离前发生了不少事,表姐向来脾性不好,还望王爷不要放在心上。”
南君纪抬了抬眼皮,面无表情道:“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
被人这样明确的表示不要多管闲事后,周文并没有露出一丝尴尬,反倒依旧微笑道:“看来王爷同表姐感情很深呢。”
南君纪冷冷的看着他。
周文继续道:“不过说起这位表姐,下官倒是十分佩服,听说这次表哥能平安归来都是她跟李大人的功劳。”
南君纪目光冷漠,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眉头。
周文提醒道:“就是李岑李大人。”
他的视线落在南君纪脸上,眼里带着探究。
南君纪眼底明显笼上一层阴沉,果然这事同顾琅月有关系,只是没想到李岑竟然也在。
李岑是太子的人,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果然,顾琅月从最初对他的死缠烂打到如今的冷眼相对,都是因为那个人,她竟然敢背叛他/
南君纪心中生出腾腾的怒意,他眼睛微微一动,发现旁边周文看着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意味不明。
南君纪心中一瞬恢复清明,不冷不热道:“那又如何,她平时都在做什么,本王从不过问。”
周文笑笑:“那倒也是,看样子表姐同太子关系应当不错,否则李大人也不会跟她走的那样间。”
南君纪没理会他,马车内一片安静,只有马车晃动的声音。
片刻,马车在相府门前停下。
看门的下人向顾戴卫汇报时,顾琅月正好同顾琅泽也在。
听闻周****跟周文也来了,顾知雪同顾琅泽对视了一眼,二人心知肚明周****前来的用意,但没料到南君纪为何会来。
而顾戴卫也已知道了顾琅泽被囚一事的前因后果,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二人,随后一家都出了主厅相迎。
南君纪率先走在前面,原本深邃的眸子暗了暗,远远看到顾戴卫身后一同前来的顾琅月。
“老臣见过王爷。”顾戴卫先行行礼。
南君纪点点头:“丞相不必如此多礼。”
顾琅泽虽消瘦,但身形挺直如松,不卑不亢行礼道:“下官见过王爷,见过舅舅,二表弟,好久不见?”
周文露出了然的神情,面上平静的笑笑:“听闻表哥回来,我特意同父亲前来探望探望,现在看到表哥安然无恙,我同父亲就放心了。”
一番寒暄,众人都入座。
顾知雪端了茶水上来。
周****看向顾琅泽道:“听说外甥儿是昨夜回来的?不知这一年,外甥儿都发生了什么。”
顾琅泽接过顾知雪端过来的茶水,不紧不慢的放到旁边的桌上,道:“让舅舅操心了,这一年发生的事实在一言难尽,现在三言两语也难说清楚。”
自始至终顾琅月都没说一句话,面上看不出情绪。
南君纪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她今日跟以往略有些不同,一头乌黑的长发倾泻而下,襦纱粉裙衬的她娇俏而美丽,一双微有些妩媚的桃花眼时不时抬眼看看众人,但却一眼都没看过南君纪。
正如她表现出的那样,以往所有的纠缠都从和离那一日开始变得决绝而冷然。
南君纪心中一股气生出,看向顾琅泽,强装淡漠道:“本王见顾少将气色不好,莫非是身有伤势?”
“有劳王爷关心,只是些小伤并无大碍。”顾琅泽平静道。
“我听说表哥这次能回来都是托表姐相救,不知是真是假?”周文声音不大。
顾知雪一一斟茶,来到周文跟前,周文抬头看了她一眼,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顾知雪心中一慌,手下的茶水也洒漏了几分。
周文一把托住。
“表哥……”顾知雪怯怯的喊了一声,眼中满是慌张。
“表妹去歇着吧。”周文松开手,眼神中带着一丝意味不明。
顾知雪点点头,慌张退下,坐在一旁。
顾琅月警示性的看了一眼顾知雪,周文这人心思缜密,阴狠冷静,恐怕就已经看出了顾知雪露出的马脚。
思极此,顾琅月意味深长说了一句:“真假不论,周冲表哥一事我们都很担心,不知此案查的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