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花园之中。
“素素……”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年幼的沈素期拿着立起来比自己还要高的木剑,转过头。
她迅速将木剑藏到了身后,天真的以为自己看不见了,娘亲也不会看到,扬起粉嫩的小脸,略有心虚:“娘、娘亲……”
妇人目光扫过她身后的木剑,扯下手帕,弯腰擦拭着她额上的细汗。动作轻柔,眼底慈爱中透着些许无奈。收了手帕,道:“素素,姑娘家应熟识琴棋书画,习武太过危险,素素不怕伤到自己?”
虽已提醒多次,但见小素期仍是偷偷习武,并未恼怒,仍是温柔的问着。
这便是她的娘亲,温柔大方且善解人意。
小素期因着娘亲未责怪自己,顿时绽开笑颜,熟练的拿出木剑,满脸洋溢的都是自信:“素素也要习武,要和爹爹一同保护娘亲,日后若有人敢欺负娘亲,素素便打得她……”
明亮的眼珠转了转,歪着小脑袋,半响也未想到形容词,唔了一声:“总之要保护娘亲。”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
妇人眼中的无奈转为欣慰,眉梢皆染了笑意,欣慰是真,担忧也是真。当下将小素期抱了起来,耐着性子道:“素素,爹爹会保护好我们的,素素还小,等你长大了便可以保护娘亲了。”
小素期沉吟了一声,嘟着粉嫩的唇,在她耳边轻声道:“素素现在便要保护娘亲。”爹爹说了,等她长大还要过好多年,她有些等不及了。
耳边传来温和的笑声,小素期趴在娘亲肩上听着,眯着眼睛,如一只慵懒的猫儿。
忽地场景一转,火光冲天,火舌席卷了所有生灵,房屋倒塌在火焰中,亲人生出在火海中痛苦的呻吟着,求救着。
大火堵住了出口,火势迅速蔓延。
沈素期站在火海中,浑身完好,好像大火有了意识,都刻意避开了她一般。她忽然想起爹爹同家人都还没有逃出去,猛地冲进了大火之中,到了父亲的房间,只见父亲痛苦的在地上滚着,大火将他烧成了一个火人,怀中似乎抱着什么东西。
沈素期心口抽痛,面色惊慌,急忙道:“爹爹,素素这便来救你。”说罢四下看着,寻找着可以救人的工具。
却听沈父叫她莫要动,只管逃出去,好好活下来。
她执意不肯,沈父便将怀中的东西扔向她。她下意识看着脚边的东西,一不留神,再抬头,哪里还有沈父的身影,徒有一堆灰烬。
再看脚边的东西,不过一本破旧的书,以及……
沈素期忽地惊叫了一声,猛地睁开双眼,从床榻上弹坐了起来。
她面色苍白,满头冷汗,喘着粗气,一闭眼,眼前便浮现她最后看到的东西。抓着被子坐在墙角,泪珠大颗大颗的滚落。
那是她娘亲的牌位……
忽地破门声响起,沈素期肩膀一抖,整个人缩在墙角。
段喃听闻她惊呼的声音便迅速赶了过来,一进门便见她一副受了什么惊吓似的缩在角落,眼中蓄满了泪水,惊恐的望着他。
阴冷的眼眸浮现一抹痛楚,大步朝她走过去,一时顾不上男女之防,坐在了床榻上,伸手去拉她的胳膊。
沈素期下意识躲开,段喃见状,未逼迫她,只看着她脸上的泪水,心口抽痛。
良久,段喃未有下一步动作,也未开口询问什么。
她渐渐平静下来,敛去脸上惊慌的神色,粗鲁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吸了吸鼻子:“抱歉,吵到你了。”适才哭过,声音略有沙哑。
段喃皱着眉,叹息了一声,淡淡道:“都过去了,他们在那边会比在世间轻松。”
这话听着有些突兀,却是他独有的温柔。
沈素期抿了抿唇,现下不得不承认,有些方面他没有改变的。未戳破她的体贴,最直接安慰到她的温柔,这些皆是没有改变的。
昨日见到他时甚至有些讨厌他现下冷漠的模样,现下才觉得他的冷漠犹如一张表皮,收放自如。
她回过神,淡淡道:“但所执着的,不也正是过去之事吗。”
若非如此,她与段喃,岂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段喃自知不可与她理论此事,见她平静下来,便伸手理了理她粘在脸上的鬓发。
只觉她略微一僵,又收回了手,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道:“看到你没事便好,这阵子京城不太平,你便住下来吧。”声音恢复平静,眼眸已经不见半点温柔。
沈素期唇角一抹冷笑,除了留在这里,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思及此,心有不平,脱口而出:“也便是说倘若现下我想离开,你会答应?”语气说不出的轻嘲。
段喃眉头微不可见的皱着,知她心有不满,但现下还不是让她回去的时候。
当下站起身,目光平视前方,未理会沈素期,快步走出房间,到了门口,脚步一顿,沉声道:“好好休息。”语气淡漠,话音落,便大步跨了出去。
沈素期冷笑出声,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当真如段喃所说,她在状元府一住便是半月,不知外界发生了什么,只是这半月皆未再见到段喃。
这日听闻段喃回了府,她在府中住得有些烦闷,便去寻他相谈自己要离开之时。
“你知道吗,江南一镇子出现了瘟疫了,听说病情还满严重呢。”
沈素期听闻外界之事,不由停下了脚步,侧耳细听着。
“这事谁人不知?那村子瘟疫严重不严重倒是不知,但听说皇上下令烧了一整个村子的人,只为了控制疫情。”
“天呐,一村子人都染上了瘟疫了?”
“才不是,但皇上就是烧了他们,这事引起了不少轰动呢。皇上这做法也太过……”
“你可别乱说话,火烧村子,这主意还是我们公子提的呢……”
沈素期脑袋嗡的一声,她听到了什么?
火烧一整个村子百姓是段喃的主意?只为了控制住疫情?为了救人而杀了所有人,不觉过于可笑了吗。
如此泯灭人性的主意,竟然是出自段喃?
不,段喃明知火烧的危害,明知一场大火多么恐怖,他绝不会那样做。
她不可因着下人的片面之言便定了段喃的罪,她必须当面问清楚才行。
深吸了一口气,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大步朝书赶去。
到了门口,便听一道熟悉的声音传了出来,敲门的动作一顿。
池靖卿一手转着杯沿,目光不知落在何处,沉声道:“江南的瘟疫虽是抑制住了,但百姓反响很是强烈,池靖远如此草菅人命,迟早会民心尽失。”话虽如此,语气并无一丝怜悯。
段喃目光阴冷,唇角勾出一抹冷笑:“那些染了瘟疫的人本便活不久,换来百姓争议,也算是死得其所。”提起火烧村民一事,语气中更是没有一丝歉疚。
沈素期如遭雷击,怔怔的站在门口,敲门的手臂僵硬着。
为什么,为什么段喃可以提出火烧村民的主意,难道他忘了桃乡的百姓都是如何死的了吗?难道他不知道死在火海中是怎样的痛苦吗?
是了,他是那场大火的幸存者,自然不知葬身火海如何痛苦。但他怎么可以提出烧死百姓的主意,为了报仇?只是为了让池靖远失去民心?
别说笑了,他这分明是在草菅人命,分明是在助纣为虐。想必烧死那些村民,也是池靖远的主意吧?
沈素期浑身发抖,双手紧握成拳,眸中怒火剧烈燃烧着。
池靖卿刚一张口,忽地察觉周围有人的气息,眼眸微眯。
段喃见他如此,抬眼看向门口,便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映在门上。当下叹了口气:“素期,你……”
沈素期闻言,便知自己被发现,丝毫未有躲藏之意,当下破门而入,满身怒气。
段喃见她怒气冲冲,料到她许是知道了什么,道:“素期,你知道了。”语气陈述,没有要隐瞒之意。
沈素期见他如此坦荡,更是怒上心头:“我的确是知道了,你也没有要隐瞒的打算不是吗?”话语一顿,“段喃,为什么?”夹杂怒气的声音满是质问,她不明白,他何时这么残忍了。
段喃眉头微皱,本想解释一二,但见她如此强硬,立即打消了此念,改了话锋:“没有为什么,素期,这便是权谋。我先前便说过,你不适合这里。”
声音不带一丝情感,烧死一村人便可换来池靖远被百姓唾弃,这买卖很值得。
沈素期怒不可遏,劈手指着他,提高了声音:“段喃,你这样做,和池靖远有什么区别!”震怒之情溢于言表。
段喃眸中闪过一抹阴鸷,沉声道:“素期,若非如此,如何达到目的?像你一样等待时机杀了池靖远吗?别天真了,刺杀皇帝是死罪,难不成当真要与他同归于尽吗。”眸中杀气乍现。
沈素期当即愣住,喃喃问着:“为什么不可以与池靖远同归于尽,我们的目的不只是报仇吗,只要池靖远死了,一切不是都解决了吗?”
话音落,只听一直未开口的池靖卿轻笑了一声,淡漠道:“素素,池靖远死有余辜,但他死后,大越要怎么办?”
一句话,彰显他的野心已然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