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这一句天子之言,养心殿寂静得可怕,空气沉重紧张,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宫女太监机警的察觉到了什么,纷纷低下头,鼻观眼,眼观心。
池靖远现下虽未发怒,却已是不悦,刚传来消息说监狱那边出了变故,他便提出离开皇宫,未免太过巧合。
帝王疑心重,何况池靖远早便怀疑了他,现下又怎会放他离开。
池靖卿并不知监狱发生了什么,闻言轻笑了一声:“皇兄言重了,臣弟无法为皇兄分忧,已是该死,又岂敢劳烦皇兄操劳臣弟的安危。”
言下之意,无需多虑,只管放他离开便可。
却不知他越是坚持,池靖远心里便愈发怀疑,听闻他连自己安危都不顾了,更是坚定了心中的想法,不再劝说,改问道:“七弟在皇宫可是住的不舒心了?”看着手中的棋子,目光隐晦。
池靖卿眼睑微垂,纤细浓密的眼睫遮住了眸中的思绪。
这话着实不好回应,若应了舒心,他一个王爷在皇宫住的舒心了,莫不是在觊觎龙榻?若应了不舒心,极尽奢华的皇宫都住不舒心,是为何意?
池靖远有意刁难,如何回答皆不会讨他欢喜。池靖卿心思转换着思绪,未语先笑,半响,道:“舒心归舒心,但臣弟现下要离开了。”语气冷硬了三分。
池靖远见状,面露不悦,当下也不与他绕弯子了,开门见山道:“既然皇宫如此好,七弟为何不愿久住?”这话明显已经不是试探了。
池靖卿虽稍展锋芒,却将分寸拿捏得当,闻言话锋一转:“皇兄许是误会了,皇宫乃是皇兄的住处,臣弟的住处在琼玉城,自是无法久住了,倦鸟总要归巢。”好似恢复温润的模样。
这话便道明了他的心意,对皇位没有一丝觊觎,同时亦在安着池靖远的心。
后者鹰眸微眯,他虽摆明了态度,但帝王疑心起了,若要消了疑心岂是容易之事,当下沉吟了一声:“七弟执意回去?”声音隐隐透着不悦。
池靖卿却好似未听出他的不悦似的,当即应了一声,心念一转:“臣弟昨日无意中了毒,便想到宫中或许有人不欢迎臣弟,臣弟若不离开,许是还会惹那人不悦,若再次对臣弟做出什么,皇兄岂不又要为难了。”
话音落,池靖远眉头一皱,自己乃是九五之尊,他竟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威胁,若将人放了出去,无疑是放虎归山,日后必定后患无穷。
思及此,鹰眸闪过杀意,池靖卿不可不除!
池靖卿察觉到他的杀意,却未有半点动摇或是退让,反之顶风而上,深明大义的说道:“臣弟虽留恋旧地,却唯恐让皇兄再次为难。思来想去,还是离开最为妥当。”声音停顿了一下,锋芒展露,沉声问着,“皇兄,您觉得呢?”声线低沉,眸中略带笑意,却再无半点温润。
事到如今,无需再遮遮掩掩,池靖远见他露出本性,心头震怒。
原本并不觉得他这个皇弟是个任人宰割的,却也未想到他人还在皇宫,便胆敢明着威胁他了。
若离开了他的视线,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举动来。池靖远面带愠怒,鹰眸霜寒可怖,眼底却是深深的无可奈何。
若是朝臣百姓得知太后投毒之事,无论是不是他指使的,皆会被当做是他指使的,他登基不久,根基不稳,万不可再出变故,失了民心。
二人一时无言,养心殿内气氛诡谲。
池靖卿半点不受影响地端着茶杯,轻啜了一口,见他即将考虑清楚,又抛出了一个橄榄枝,他放下茶杯,缓缓道:“皇兄,四国开战是迟早的事情,若当真起了战火,臣弟愿请命前往战场,为皇兄扫平四海,夺得天下。适时皇兄可只给臣弟军饷的一半便可,”顿了顿,话锋一转,“只是现下臣弟万分思念琼玉,还请皇兄放臣弟离开。”
话语虽是请求,语气强硬,抬眼对上他的目光。
见他眼神清冽,心头的恼怒渐渐平复下来。
凡兴师十万,出征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日费千金。
池靖远虽恼怒他为了一己私欲,拿国家大事当引子,但一半的军饷不是一笔小数目,自己本便要迫于无奈答应了他,现下还可省下半数军饷,几乎无需再考虑。
但仍是沉吟了一声:“离开皇宫可以,不过七弟,你与温家小姐的婚事,是不是应该尽快完成了,温小姐是个不错的女子,也足够来做二王府的女主人,你……”
话未说完,便见池靖卿笑着开了口:“皇兄,臣弟现下还无成婚的想法,正因温小姐是个好姑娘,臣弟才不能拖累了她。皇兄莫要再拿臣弟打趣了。”
温雅慧那样的女人,只怕他无福消受。
池靖远还未说完便被打断,当下脸上有些挂不住,沉声道:“你的年纪也不小了,莫要让姑娘等太久了。”声音明显透着不悦。
池靖卿却如未听出般,缓缓站起身来,一行礼,道:“皇兄,臣弟告退。”
现下距信号弹发出,已过了半个时辰,不知面具他们现下如何了。
池靖远摩挲着手中的棋子,未去看他,道:“如今符相越狱,你若要离开京城,便先将符相的事情查清楚。”声音低沉透着寒意,此言不容置疑。
池靖卿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迫切的想要见到沈素期,只得答应下来。
池靖卿前脚刚走,便有人进来通报,见皇上面色不悦,跪得更低了:“皇上,卑职罪该万死,未能替皇上守好皇宫。”尾声轻颤,已然料到了自己会受到什么样子的处罚。
池靖远本便濒临震怒,闻言冷喝了一声:“讲。”他倒是想知道,池靖卿在走之前,都做了些什么。
那人头更是低了:“禀报皇上,宁玉苑的一名秀女不见了,影卫的副统领……没了……”
池靖远怒从心起,一甩袖子,将满盘的棋子挥在了地上,暴喝着:“去查,给朕去查!”
满是怒气的声音伴随着棋子落地声响起,那人应了一声,急忙退了出去,生怕他想起了还未处罚自己。
池靖远面带震怒,额上青筋暴起,鹰眸迸射出两道阴冷的杀意,胸口因震怒,剧烈起伏着。
忽地一拳砸在了棋盘上,棋盘应声而碎,木屑弹到了脸上,仍不自觉。
若是此事与池靖卿一点关系都没有,傻子才会相信。难怪他今日忽然来找自己下棋,难怪他忽然提出回琼玉城,难怪……
池靖远双手紧握成拳,不知是在气池靖卿以下犯上,还是恼自己方才竟反应不及。
今夜无星无月,晚风森冷,注定了不太平。
面具赶着马车,在约定好的地方等了约半个时辰,仍未见有人影靠近,眉头一皱,“啧”了一声。
赵子威的手一直按在沈素期的手腕上,仔细留意着她脉象的变化。听面具烦躁的声音,便知那人还未到。
略微思索了一下,道:“二王爷做事向来缜密,许是路上耽搁了。”声音淡漠,不带一丝感情,但话语却安慰着面具。
面具靠在马车上,一手扶了扶银面,敷衍似的应了一声,便朝道路上张望着。
半响,才见一熟悉的身影,迅速朝马车走来。面具跳下马车,待人到了面前,将他上下扫了一眼,见他没事,才道:“靖卿,一切可还顺利?”
池靖卿边点头边扫了一眼马车:“到了地方再说。”说罢,走近马车,一掀门帘,见沈素期面色苍白,手被赵子威握在手中,眼眸一沉。
赵子威见了人,皱了皱眉,放开手,边跃下马车:“二王爷,下一步去哪里?”语气压制着什么,若不是沈素期还未醒过来,他当真要问问池靖卿,怎么将人照顾成了这副模样。
现下沈素期不在皇宫的事情,应是被皇上察觉了,池府定是无法再回去,只是京城之大,到处皆是皇上的眼线,只怕是无处可去。
池靖卿未去看他,大步上了马车,淡漠道:“闵府。”声音已然冷了下来,目光落在沈素期苍白的面孔上。
他虽知她昏睡不醒,却未想到虚弱成了这副样子。
面具眼眸微眯,应了一声,便驱赶马车,朝闵府的方向驶去。
赵子威一跃,坐到了面具身旁,朝车内质问着:“二王爷莫不是忘了,闵氏家族为皇帝做事,倘若闵瑞文为了邀功,将素素送回到皇上面前,皆是我们哭都无处可去。”
尾声透着轻蔑与凉意,赵子威自打收到了求救信笺,便对池靖卿不满,现下更是毫不掩饰的表达着。
池靖卿动作轻柔的将沈素期抱在了怀里,手指在她脸上轻轻摩挲着,闻言面不改色,道:“闵瑞文不会将此事告诉池靖卿。”虽未解释为何,声音却很是笃定。
赵子威冷哼了一声,张了张口,作势便要反驳。
岂料面具抢在他前面开了口:“二当家若真关心此事,便将身后的尾巴解决了吧。”语气浅带一丝凉薄。
赵子威一怔,见面具目视前方,只当他在与自己对着干。但转念一想,此时面具应不会拿这样的事情说笑,便屏住呼吸,仔细感受着周围的气息。
忽地星眸一眯,看了面具一眼,迅速跃下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