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楼,京城最为出名的客栈。
赵子威身上银两不多,只够在中等房间住两晚,裴无忧豪气的一挥手,订了两间上等房间。
她倚在赵子威房间门框上,一手转着一柄三寸匕首,匕首在手指间灵活转动,且未刮到她分毫。
赵子威站在窗前,朝远处天空看了一眼,便回过头,见她仍杵在门口,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姑娘……”
裴无忧动作一顿,收了手中的匕首,朝他走来,打断了他的话语:“裴无忧。”言下之意,叫名字就好,不必姑娘姑娘的叫。
赵子威见她在自己对面坐下来,续而道:“裴姑娘,这是我的房间,你一个姑娘家,我们共处一室,有些不妥吧。”这话,便是下了逐客令。
裴无忧挑了挑眉,一摊手,略带无奈的说道:“我的银子也不多了,等你还钱。”说罢,有意无意的朝他方才看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只海东青扑打着翅膀,落在了肩头,一时未收回视线。
赵子威取下海东青腿上的信笺,打开扫了一眼,只一眼,便变了脸色。却并未回信,只是将信笺换了一个方式折起来,放回了海东青的腿上。
如此一来,无需浪费笔墨,便可教传信之人知道他看过了信笺。
裴无忧支着下巴看着他,愈发好奇这个男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人。后者回过头,对上她的视线,当下走到桌边坐下:“裴姑娘,你应该走了。”语气似乎在压制着什么。
裴无忧见他有几分心不在焉,当下站了起来,识趣的离开了房间。
房门关闭的那一刻,赵子威整张面孔阴沉了下来,星眸深了几分,眉头紧皱着。
沈素期竟在皇宫昏迷不醒,若不是池靖卿进了皇宫,并且保证了会将人带出来,他早便杀进了皇宫了。
现下出了事故,池靖卿才想起了他,不觉为时过晚了吗?
赵子威面带愠怒,即便如此,却该死的不得不按照他说的去做。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养心殿。
池靖远披着一件龙袍,坐在软榻上批阅奏折。德喜为了添了茶,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低声提醒着:“皇上,时间不早了,国事固然重要,但您的龙体安康更为重要啊。”
几乎每日,德喜都要提醒几次,他才会去休息。他虽不顺应民心,却并非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皇帝。
池靖远捏了捏眉心,重叹了一口气:“眼看着便入冬了,如今安国与明召合作。漠北极有可能因为粮食问题,插上一脚,届时三国合作,他为刀俎,我为鱼肉……”话未说完,重重的叹了口气。
砧板上的鱼肉,只有任人宰割的命运。
德喜有些听不出他这话是对自己说,还是单纯的自己念叨,当下低下头:“皇上乃众望所归,得上天庇佑,福泽恩厚,相信皇上会为百姓,为大越带来盛世的。”这话虽是恭维,却听不出一丝谄媚来。
池靖远鹰眸微眯,目光落在德喜身上。后者顶着压力,却未敢动弹半下。前者收回视线,放下手中的紫毫。
德喜见状,略微思索了一下,略带讨好的问道:“皇上,您今晚打算去何处,翻牌吗?”语气熟练,几乎每晚皆要问上一遍。
池靖远沉吟了一声,刚要开口,便见一公公进来通报,公公跪地道:“皇上,二王爷求见。”
池靖远眼眸闪过一抹异样,手一挥:“宣。”举手投足间,尊贵威严流露而出。
池靖卿缓缓走进来,见他在批阅奏折,一作揖:“臣弟见过皇兄,打扰皇兄处理公务,是臣弟考虑不周了。”即便说着这样一番话,唇角仍是擒着一丝浅笑。
人已经到了眼前,池靖远还能说什么,当下命人赐座:“七弟前来可是有事?”无事不登三宝殿,何况是与他不大对付的人。
池靖卿入座,扫了一眼对面的棋盘,轻啜了一口茶水,眼角含笑:“臣弟闲来无事,有些怀念儿时与皇兄一起博弈的场景,便不请自来了。”
德喜识趣的退了下去,并吩咐宫女端上果盘。
他这话太过突兀,池靖远心下狐疑,表面不动声色的指了指棋盘,缓缓站起身来:“这阵子四国关系紧张,朕许久未与人博弈了,趁现下七弟你还在皇宫,对弈一局也好。”
言下之意,四国之间即将烧起了战火,池靖卿不在皇宫之后,许是会投靠其他国家,是故要趁他还在皇宫中,博弈一局。
池靖卿起身跟在他身后,眼底掠过一丝异样,仍是笑着:“皇兄此言颇为伤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便臣弟回了琼玉城,只要皇兄派人通报一声,臣弟定快马加鞭赶来。”
声音含着笑意,语气略显轻松,无形之中便是告诉池靖远,无需担心他会通敌叛国,倘若他离开了皇宫,就一定是回了琼玉城,他仍是皇臣,随时听皇上调遣。
二人坐在棋盘边,君在右,臣在左,池靖远手执黑子,率先占领了中央位置。
他看着交错纵横的棋盘,像是不经意之间开了口:“七弟体内毒素未清,便在宫里多住些时日罢,冬季的琼玉城不比皇宫。”
这话说的很是巧妙,倘若池靖卿开口提出回琼玉城,便说明那里有什么值得他牵挂的东西,而据情报所知,二王府只有他与一些仆人,若有牵挂之人,便是情报之外的了。
而小小一个琼玉城,竟还有皇上查不到的事情,何其蹊跷,池靖远岂会放他回去。
池靖卿理解了这一点,捏起一枚白子,笑道:“臣弟在琼玉城住了几年,倒有些留恋。冬季琼玉城一片皑皑白雪,臣弟极为喜爱,今年也要赶在第一场雪前回去呢。”声音含笑,一子落下。
这话便是不打算在皇宫久留了。池靖远眼底隐晦,落下一子,打趣道:“七弟年纪也不小了,想来有了中意的姑娘,有机会将姑娘带到宫中,朕为你把把关。”
二人皆清楚对方在暗指什么,却默契的不点破,只这样隐晦的交谈着。
池靖卿含蓄一笑:“皇兄莫要拿臣弟说笑,臣弟生来没有女人缘,到如今也未遇到中意之人。”言下之意,皇上想了太多了。
二人相互试探着,时间在棋子起落间流逝。池靖远不知的是,池靖卿的确不会无缘无故来找他下棋,却也未来得及阻止。
宁玉苑,偏房。
方嬷嬷守在床榻边,床榻上躺着的人儿,双眸紧闭,面色苍白,了无生气。
屋子中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晚风吹过,烛火摇曳。
宁玉苑本是秀女们所住的地方,守卫不必内院森严,只两班侍卫在院落前巡逻。
忽地,不知从何处飘来一道人影,不惊动一砖一瓦,脚尖踩着屋檐,蜻蜓点水般的落下,又跃起。身影迅速在各宫各院房顶移动,最终落在宁玉苑一偏房屋顶。
一班侍卫从宁玉苑门前经过,为首的侍卫四下观看着。面具身形晃动,躲进了房檐背面。
倏地一侍卫颤颤巍巍的上前,在首领前小声道:“头、头儿,我方才看见一、一道人影……”尾声颤抖,边说边四下看着。
首领面色紧绷起来,四下看着,见四周除了他们,便空无一人,偶尔有阵阵凉风吹过,从衣服空隙钻进身体里。
当下打了个冷颤,甩手在那侍卫脑袋上扇了一下:“胡扯什么,哪有人影?”声音低沉着,好似怕惊动了什么。
面具隐藏在房上,浑身包裹在夜行衣中,身体紧绷,将自己的气息隐藏了起来。
只见那侍卫四下看了看,哪里有什么人影,揉了揉眼睛,不可思议的喃喃着:“方才明明有……”有人影的,怎么忽然不见了。
首领脾气暴躁起来,暗骂了一声:“走走走,见鬼了吧。”
又是一阵冷风吹过,那侍卫缩了缩脖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当下面色煞白,明显有些失神的跟在队伍后面。
面具整个人与夜色融为一体,见巡逻的队伍走远,掀起一块红瓦,窥视着卧室中的场景,闭着眼睛,自我催眠着:靖卿,二王爷,若是我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你可千万莫要怪我,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我们顺利逃出皇宫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清明,扫了一眼房中的场景,旋即抬起头,从怀中掏出皇宫的平面图,扫了一眼逃跑路线。
面具跃下屋檐,四下扫了一眼,从袖中掏出迷香,安全起见,每一间屋子都吹进去了一些。
最后悄无声息的潜进了沈素期所在的房间,见嬷嬷已昏倒在桌子上,便径直朝床榻走去。
见沈素期双目紧闭,心道了一声对不住了,便朝她伸出手,本意掀开被子直接将人抱走,但在即将要碰到被角时,脑海中忽地闪过池靖卿面色阴沉的样子,当下收回了手。
面具“啧”了一声,终是大步上前,连带着被子,将人抱了起来。他未与沈素期直接接触,即便是池靖卿也挑不出什么吧?
来不及多想,抱着人出了宁玉苑,躲过巡逻的侍卫,走在出宫的密道上。
宁玉苑偏僻归偏僻,现下却体现了偏僻的好处,出了宁玉苑,一路行至最后一条宫道,仍未遇到皇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