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素期向慧生行了一礼,目光与慧生平视,眼神带着尊敬,声音不卑不亢,未表现出一点被房中气氛干扰的样子:“冒昧打扰,还望慧生大师见谅。”
慧生回以一礼,双手合十:“女施主,方才上山时,可遭遇了变故?”
虽是问着,却是陈述的语气。
沈素期不可否认,事情发生在半个时辰前,慧生大师许是听到了什么,这并不无不可。
岂料慧生大师竟微叹了口气,眼睛微闭,一脸看透了万事万物的表情,语气带着忠告:“女施主眼神清澈,应看遍万物,切莫教心中琐事,蒙蔽了双眼。”
沈素期不动声色的应着,心中大惊,不由多看了慧生一眼,慧生怎知她方才在看到那绑匪时,想起了桃乡的事情,凡是与桃乡有关,她皆无法冷静下来,一不留神,便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只见慧生表情淡淡,透着一股子超然。
沈素期微微一拜,声音略带笑意,好似未听懂慧生话中所指:“多谢慧生大师教诲,慧生大师你看,萋萋很少出门,也不知什么琐事,既然您说萋萋双眼清澈,那不正是因为心无杂念?”
沈素期之意已可以明了,便是说她自己神智清醒,断不会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慧生心思通透,闻此言,岂会再去触碰沈素期不愿提及之事。当下念了一声善哉。
顾明玉拉着易侍婉的手,见二人打着哑谜,上前一步,朝慧生拜了一拜:“慧生大师,明玉今日带着萋萋过来,便是想请您为萋萋算上一卦,也好让萋萋安心。”
此番前来,求此签才是目的。
慧生看向顾明玉,神色缓和了许多,未有方才的古板:“明玉施主,这位女施主可是要求姻缘?”
沈素期就在一旁,却问向顾明玉。
顾明玉看了沈素期一眼,后者微微摇头,示意无碍,她才转回视线,言语之中便未任何隐瞒:“慧生大师,不久后当今皇上选秀,萋萋有意参加,还请大师算一算结果如何。”
与心思通透之人,说话若藏着掖着,反而有些小家子气。
慧生一双包含了天下苍生的慧眼,现下看着沈素期,仿佛一眼,便可看看穿。只见她面色忽地严肃起来,好似看到了什么不应发生的事情。
顾明玉见状,张了张口,作势要问,沈素期拉了拉她的衣袖,这才止住了她的发问。
两人看着慧生大师面部表情变化,一颗心七上八下。只见慧生拿着佛珠,快速转动着,嘴巴中不知念着什么,只最后一声“阿弥陀佛”,听得真切。
慧生脸上的严肃渐渐褪去,看向沈素期,略微低头,好似见着了一国之母,略带恭敬,忠告着:“女施主,姻缘乃是上天注定,施主切莫心急。冥冥之中,紫薇之星正与女施主靠拢。”
紫薇之星,说得便是真龙天子。
现下来看,天子乃是池靖远,莫非她会与当今皇上有何交集?还是说她应入宫,定可步步高升?
沈素期略微思量,仍是问道:“萋萋愚钝,未领会大师话中真谛,大师可否解读一二?”
言下之意,便是要慧生说得更清楚些,却见慧生微微摇头,似是看透了一切,却顾左右而言他:“女施主命中多舛,切记以慈悲为怀,放下心中执念,减少杀戮,方可安然度过此生。”
命中多舛。沈素期微怔。
顾明玉却是直言相问:“慧生大师,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萋萋心地善良,好人应有好报,岂会命中多舛。”
许是难以接受,语气有些急切。
沈素期抿了抿唇,命中多舛她不可否认。现下不过十五岁的年纪,已无半个亲人,甚至苟且偷生,迟迟未报血海深仇。
慧生看了沈素期一眼,似是看到了什么,当下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竟拜了一拜:“救人如渡己,还请女施主切记此话,必要之时,救济天下苍生。”
语气莫名沉重,让沈素期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方才那句命中多舛,沈素期已参透,可救济苍生……
沈素期心下有些冷嘲,她连桃乡的亲人乡友都未救下一人,如何去救什么天下苍生。
但无缘无故,慧生不会当着佛祖之面说出此言,如此,必定有其道理。
沈素期深深一拜,面色疑惑,问道:“小女子手无寸铁,自救尚且足够,如何救济天下众生,慧生大师莫要取笑小女子。”
这话问得隐晦,旁人或许不懂,慧生却是明了。
慧生回以一拜,浑身透着一股超然,眼神清明,坦然相对沈素期的眼神:“时机成熟,自可见分晓。”
言下之意,现下是断然不会说出口,再问下去,也是徒劳。沈素期明了此意,不再追问。
顾明玉一头雾水,从进门起,便听不懂二人在说些什么,现下见沈素期没有再开口之意,更是疑惑。
忍不住心头求知之欲,看向慧生,问道:“慧生大师,萋萋要如何才可救济苍生,还请大师指点。”
救济苍生,那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事情。
慧生一脸天机不可泄露的表情,摇了摇头,只见她面色一变:“三位女施主快些下山罢,有人在等着你们。”
说罢,侧身让路,面上不容拒绝。
易侍婉咬了咬唇,率先拜了一拜,拉着顾、沈二人走出门外。
走出护国寺,才压着声音眼神透着天真,秀眉微皱说道:“玉姐姐,方才那位大师,为何会说萋姐姐命中多舛,萋姐姐明明是个好姑娘,看来大师并不准,我们下次不要找她了。”
沈素期轻笑出声,食指在易侍婉洁白的额上轻点了一下:“只当是童叟无欺。”
刚出了护国寺便说得出这话,也只她一个了。
易侍婉揉了揉额头,嘟着嘴巴吐了吐舌头,模样煞是可爱。
三人一路下山,午时刚过,初秋之时,晌午仍是有些炎热。
沈素期抽出丝帕,擦了擦额头上溢出的细汗,眼波流转,忽地一停。
顾明玉未察觉到她的异样,仍在说着什么,待察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十米之外,人群之中,先前从歹徒手中救下的男童,痴痴的站着。
再看向沈素期,见她面色动容,眼神复杂,似是猜到了什么,微叹了口气:“萋萋,我们报官吧。”
等着官府的人来将那男童带走,便是劝告着她,莫要多管闲事。
岂料沈素期收回视线,却是一笑,眼中点点狡黠:“适才慧生大师不是忠告了我,要多多行善。现下机会送上来,我岂有视而不见的道理。”
慧生大师口中等着他们的人,莫非便是那孩子?
不等顾明玉阻拦,沈素期便快步朝那男童走去。易侍婉见她率先走了,下意识看过去,却发现那男童脸色刷的白了。
拉着顾明玉的衣袖,咬了咬下唇:“玉姐姐,我们去叫萋姐姐回来吧。”
被歹徒威胁的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中,易侍婉先前便受了惊吓,现下小脸惨白,眼神如受伤的小动物,忐忑不安。
顾明玉拉着她的手,缓慢地朝沈素期靠近,边安抚着:“婉儿,那歹徒现下定已被捉拿归案,那只是个孩子,别怕。”
话虽如此,却在心中叹息了一声,看向沈素期的目光,带了几分探究与疑惑。闵萋萋到底是什么人?
先前面对歹徒,那转瞬即逝的杀气,干脆利落的身手,武功在她之上。现下见了那男童,分明可视而不见,或是通报官府,她却上前安抚。
之前宴会上谦卑温顺的,现下张扬执着的,到底哪一个才是闵萋萋?
易侍婉紧紧跟着顾明玉,始终不肯与那男童靠近。沈素期见状,到了山下,只得派随行的小厮,将男童送去官府。此事这才告一段落。
沈素期刚回了屋子,闵瑞文随后便进来。这闵府皆是他的人,她回来,他自是知晓的。
沈素期行了一礼,待闵瑞文坐下,为他倒了杯茶,递了过去:“表兄请用茶。”
不紧不慢,甚至未去问闵瑞文的来意。
闵瑞文无心饮茶,将人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沈素期深吸着气,撑着笑意,任由他打量。
半响,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半是认真半是玩笑放下茶杯,面色如常:“闵公子,可看出了什么?”
闵瑞文收回了视线,略带歉意:“是我失礼了。”只是敷衍了一句,又问道,“听闻今日上山时出了变故,可有伤着自己?”
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到,问出此话时,神色略带紧张。
事故乃是两个时辰前的事情了,现下传到了京城中,并无不妥。
但沈素期仍起了疑心,却未表现出,只摇了摇头:“有顾小姐在,并无大碍。”顿了顿,岔开了话题,“表兄,皇上近日可有什么动作?”
她要知道皇上的动作,只得从这些人口中得知。
现下好便好在,顾明玉乃是将军之女,其父在朝堂中有着一定的地位,偶尔会与她说些朝堂中的变化,从她口中,可打听到一些有关池靖远的事情。
不过要知道池靖远的弱点和下一步如何,单是这些往往不够。池靖远选秀是机会,但现下还不可以明着与闵瑞文提出来。
祁裕等人信不过她,她同样信不过祁裕等人,包括收留了她的闵瑞文。人心隔肚皮,更何况是他们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