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巧兮很是满意沈素期的识趣,抿唇一笑:“如此最好不过,闵小姐可别忘了宴会之后留下来陪我‘大杀四方’。”
至于留下来是不是下棋,便不得而知了。
沈素期垂首不言,面色平静,身后的初雪却是小脸发白,似乎很是胆怯。
温雅慧垂着眼睑,不知看向何处,听闻苏巧兮之言,不经意地开口:“闵小姐迟到了约半个时辰,巧兮三言两语便当作什么都未发生,巧兮真是愈发大方了。”
声音轻柔,明煲暗贬。
大方到有人迟到,都可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如此说来,岂不是从此以后谁人都可以迟了?
温雅慧的话虽未说出口,其意却可想而知。苏巧兮唇角一僵,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口,掩饰着眸中掠过的错愕。
温雅慧此话,是在刁难沈素期,还是为难她苏巧兮,亦或是借着她的手,刁难沈素期。
睫毛轻颤了一下,再抬眼,已恢复笑意,抿了抿唇:“雅慧,闵小姐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你可莫要吓到了她。”声音含着笑意。
虽是打趣的语气,却不难听出言语中的警告,苏巧兮乃是主办人,尚未有怪罪沈素期的意思,温雅慧同样是客人,却咄咄逼人。
何为喧宾夺主,温雅慧便是如此。
苏巧兮看了温雅慧一眼,问道:“温小姐好意,巧兮心领了,不过宴会已开始许久,今日人来齐了便好,莫要辜负如此良辰了。”说罢,便再未去看温雅慧。
其意已是很明显,便是要温雅慧识相的闭嘴,后者虽不甘,却也只得笑着答应。
沈素期入座,品着淡淡的果酒,垂着眼睑,遮去了眸中的思绪。
宴会只是一些女子围在一起,品酒吃食,有些枯燥无趣,末了,苏巧兮放下酒杯,大方道:“先前答应了各位,到菊花苑赏菊。饭后恰好消食,大家若得空,便去赏菊如何?”
苏巧兮如此说了,在场之人谁人好意拒绝?当下一行贵女,各自上了各自的马车,朝城北苏家别院驶去。
各色的马车接连出了城,远远的看上去,颇为壮观。
现下初秋,早菊盛开,亦有些初秋盛开的花种,争先恐后的盛开。
一群莺莺燕燕涌入花苑,美人如画,人比花娇。
一身着粉衣的女子,围在苏巧兮身边,随手摘下一朵菊花,轻吟着:“轻肌弱故散忧葩,更将金蕊泛流霞。”说罢,将菊花递向苏巧兮。
苏巧兮大方地接下,放在鼻下轻嗅着,菊花淡淡的清香使人心间也有些愉悦,放下菊花,环视了一眼周围的人:“此地花种颇多,京城的贵女皆钟爱花卉,今日借着此地,不妨我们比试识香?”
识香之道,在京城颇为盛行,贵女们亦偏爱此道,苏巧兮提出比试识香,当下便博得众女赞同。
众人追捧着苏巧兮,一种人朝水榭走去。水榭之大,可容纳三十套桌椅,不过二十余女子,皆落了座还绰绰有余。
沈素期自幼生长在桃乡,自是不知何为识香,并且也没有丝毫想参与其中的心思,便坐在角落中,独自品着菊花茶。
她虽有意低调,却有人偏将她揪出来,放到明面上。
温雅慧入座之后,便看向了沈素期,见她低着头,低调得很,眼底闪过一丝轻蔑,转瞬即逝。
看向主座上的苏巧兮,提议道:“巧兮,方才未惩罚闵小姐,现下识香,闵小姐可是推脱不得了。”
识香乃是娱乐,她这样说,亦无人会反驳。
苏巧兮掩唇笑着,摆了摆手,十八名女婢,人手端着托盘,托盘中一块红布,盖住了花朵。
女婢排列在中间,最后走来一名大丫鬟,手中却是一个盒子。
苏巧兮未看向女婢,看向沈素期:“闵小姐第一次参加,这第一轮,便由闵小姐与雅慧比试罢。”
声音平静,听不出半点刻意刁难之意。
沈素期缓缓起身,看向苏巧兮,福了福身,颔首低眉:“萋萋谢过苏小姐好意,只是萋萋未识过香,怕是……”
她有意解释,却没有机会。
话到一半,温雅慧巧笑着打断:“闵小姐过虑了,这本是娱乐,识出识不出,皆无伤大雅。难得巧兮与众姐妹有雅兴,闵小姐再推脱怕是不大妥当吧?”
轻轻柔柔,却截断了沈素期的退路。
温雅慧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同样知道她有几斤几两重。现下识香,将她推了出来,许是早有预谋,许是一时兴起。
无论是哪种,她皆应接不暇。只因她不懂识香,更不识香。
无奈,只得应下。沈素期虽不懂识香,却并无惧色,站在位置上,挺直了背脊,没有丝毫软弱。
苏巧兮抿着唇,看不出喜怒,声音似没有了方才的笑意,只对着婢子道:“为温小姐与闵小姐遮住眼睛。”
沈素期袖中的手微微握紧,闭上眼睛,任由摆布。初雪一脸担忧,借此空挡,大着胆子上前一步,在她耳边低声将识香的规矩讲了一遍。
她与温雅慧皆遮住了眼睛,十八名女婢,以此上前,她与温雅慧同时嗅着,谁人识别得多,谁人获胜。
第一名女婢上前,掀开了托盘上盖着的红布,两人同时上前去嗅。
沈素期轻轻吸了吸鼻子,只觉一股淡香萦绕在鼻尖,似带着丝丝香甜。
温雅慧识香的本领,在贵女中数一数二,现下两人对峙,贵女的目光大多落在沈素期身上。
等着她出丑,或是鼓励她胜出。温雅慧盛名许久,难免有人心生嫉妒,现下便将希望放在了沈素期身上,希望她能够让温雅慧出丑。
只怕是要失望了。沈素期识不出。
温雅慧只轻轻一嗅,便站直了身体,薄唇轻启,声音坚定,颇为自信:“莲花香囊。”
那鼻子看了苏巧兮一眼,见她点了点头,才道:“温小姐胜!”话音落,便退了下去。
第二轮,温雅慧胜。
第三轮,温雅慧胜。
第四轮,温雅慧胜……
一连十七局,皆是温雅慧胜,胜负已分,无需再比试下去。只是温雅慧未摘下眼布,沈素期亦未认输,比试仍要继续。
其中有女子,已放弃了观看比试,独自饮茶。一场知晓胜负的比试,当真无趣。
苏巧兮抿了口茶水,润了润略显苍白的唇,表情淡淡,已不再去看二人的比试。
却听婢子高声道:“闵小姐胜!”
易侍婉听着一声一声的温小姐胜,小脸耷拉走着,终听见了一声不一样的,眼睛一亮:“闵小姐,是萋姐姐?”声音不大,现下寂静,是故众人皆听得见。
红衣女子冷哼了一声,毫不客气:“是闵小姐又如何,输了十七场,便是输了。”声音难掩轻蔑。
这场比试,温雅慧大获全胜。
苏巧兮看了沈素期一眼,见她没有什么表情,未有颓败也没有不甘,眼底掠过一抹欣赏。
沈素期摘下眼布,扫了一眼婢子托盘上枯萎的桃花,眼眸深处,划过一丝哀伤。
温雅慧见她盯着那株桃花,走上前,拿起枯萎的不成形的花束,玩味似的摇晃了一下,笑道:“闵小姐兴致当真独特,独独这颓败的桃花入得了你的眼。”
轻嗅了一下,便将桃花拿开,眼底嘲讽更甚:“花若是枯萎了,从前再娇艳也是无人观赏的,闵小姐,你觉得呢?”语气淡淡凉薄。
借物喻人,当真好心机。
沈素期从前在二王爷府,深受庇佑,现下身边没了池靖卿,便落得了举步维艰的田地,当真狼狈。
温雅慧见她不言语,轻蔑地看了看手中的桃花,似是沾到了什么污秽之物,忽地松开手。
抽出腰间的丝帕,仔细地擦着手指。末了,丝帕扔在婢子手中的托盘上,微仰着下巴,走回座位。
沈素期略微低头,看了一眼地上残败的桃花,秀眉微拢,心里有种莫名的酸楚,面上却掩饰的很好,不动声色地坐下,再未看上一眼。
温雅慧似是起了带头作用,她刚入座,便有一绿衣女子站了起来,毫不掩饰鄙夷:“闵小姐初来京城,许是不知,京城贵女若不会识香,出门可是抬不起头的。”
言下之意,闵萋萋为何还有脸面坐在这里。
这话难听是真,说出了许多人的心声,也是真。绿衣女子话音落,便有一蓝衣女子,附和着:“素来听闻闵小姐不喜出门,现下算是知道为何了。”
为何不出门?见不得人呗。
沈素期挺直背脊,面不改色地品着茶。忽地想到了什么,抬眼看向苏巧兮,只见她唇角仍是笑着,却隐带几分僵硬。
心下微动,放下茶杯,鬼使神差的,解释了一句:“萋萋志不在此,各位见笑了。”
先前的红衣女子,闻言顿时笑了出来:“志不在此?我看是钻研不透!”难掩嘲讽之意。
沈素期抿着唇,无话反驳。正当她沉默不语之时,忽地响起一道清亮中性的声音。
顾明玉掰开身边之人拉着自己衣袖的手,站了起来,面色坦荡:“许是闵小姐当真志不在此,我顾明玉也不懂识香,更对此道毫无兴趣。女子便应养花刺绣?笑话!”
声音尽是坦荡之意,一瞬盖过了众人。
沈素期微怔,抬眼朝声音的源头看去,只见一群花红柳绿中,一抹深紫色身影,尤为明显。
女子头发束着玉冠,似男子的束发方式,一张俊俏的面孔,少了几分女子的娇柔,却是男子也少有的英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