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素期掀起帘子,从四四方方的窗口,看着京城最为繁华的街道,与最真实的京城人。
京城人喜欢赌博。大到地下赌场一掷千金,小到街头巷尾斗鸡斗蝈蝈。每场比拼,皆是里三圈外三圈的围了一众百姓。
沈素期路过了两场比拼现场,看得乏了,便放下了帘子。靠在微微摇晃的轿子上,缓缓闭上眼。
与其去看街上的熙熙攘攘,不如仔细想一想,今日宴会上,会面对怎样的刁难。她素来不认为,京城贵女子,真心要结识她。
闭眼思虑了半响,只听咯吱一声,轿子似是撞到了什么,忽然停了下来。沈素期因着惯性,朝前方趴去,险些没有摔出轿子。
“这是谁家的轿子,大街上就敢撞人,”
“明明是你没有看路,自己往轿子上撞的。”
“表小姐,你还好吗?我们的车撞上了人,一时许是走不了了。”
马车外面顿时嘈杂了起来,被马车撞了的人不依不饶,车夫不甘心这样认栽,初雪略带担忧地敲了敲马车。
各种声音充斥着耳膜,沈素期秀眉微拢,一手撑着马车底,脑子飞快转动。
光天化日之下,平白无故撞了人,若是年轻人还好说,若是撞上了上了年纪的人,怕是一时走不了了。
但马车好端端的在路上走着,京城主街道理宽阔,莫要说马车人与了,即便是两辆马车并行着,也绝不会撞上。
车夫是闵瑞文派来的,闵瑞文一心要她去赴宴,断然不会叫车夫动什么手脚……
“表小姐,您怎么了,奴婢可以进去看看您吗?”初雪在外面没有听见马车里面发出声音,以为沈素期受了惊吓,不住地询问着。
沈素期思绪被打断,亦听出了初雪的焦急,不得不应声:“初雪,我没事,被撞之人可还好?”
外面声音嘈杂,一出现事故,好事的百姓立马过来围观。
外面人过多,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现下是大家小姐,实在不方便出去,只得隔着马车,了解外面的情况。
原是卖菜的老大爷横穿马路,以为可以躲过马车,最终失策,与疾走的马撞到了一起。原本并不严重,不巧马儿受了惊,竟一脚踢在了老大爷身上。
老大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情况很差。这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名男子,自称是老大爷的儿子,老大爷伤了筋骨,让他们出银子与人,带老大爷到医馆看病。
沈素期眉皱得更深了,若只是出人与银子便可以解决,车夫应该知道轻重缓急,断然不会在这个关口,与老大爷的儿子过多纠缠才是。
“初雪,给那名老大爷银子,再回去请表兄派人过来,我们赶路。”虽知这样并不是最稳妥的法子,但她着实急着赶路,一时顾不得那么多了。
初雪犹豫了一下,吸了吸鼻子,尾声轻颤,惨白着一张小脸,看了一眼躺在地上不动的老大爷,磕磕巴巴地说道:“表小姐,大事不好了,老大爷好像……被撞死了……”。
“什么……死了?”
沈素期面色一白,心头轻颤着,一手扶着马车边缘,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不安。
光天化日之下,在主街撞死了人,这事恐怕不能善了了,马车外的躁动愈发的大,一时半会,是走不了了。
车夫看着躺在前面路上的老人,气得胸膛剧烈起伏着,声音尽是火气,忍不住破口大骂:“分明是这老头子没长眼睛,眼看着马车走过来,不好好躲开,偏要往上撞,还怪着畜生不长眼了?”
明着指马未长眼睛,撞了人,实则暗骂老人没有长眼睛,知道马儿是畜生,竟然还往上冲,死有余辜。
老头的儿子顿时火大了,当下也不顾自己的爹还在地上躺着,一跳三尺高,上前反驳,满腔怒火,一泄而出:“你们有钱有权的人了不起,光天化日之下撞了人,竟还有脸反驳。有钱人的命是命,我们穷苦人的命便不是命了吗?”
这话可谓说出了在场百姓们的心声,在京城,有权有势之人的性命,就是比普通百姓的要高贵,连看病就医,都是富贵人优先,平民百姓在后。
一直以来便是如此,仿佛成了某种习惯。但今日有人说了出来,百姓心中的不满,好像一下子被牵引出来,纷纷质控着。
场面愈发的混乱,老头的儿子拦着马车,无论如何都要讨个说法,车夫却怎么也不肯承认人是自家马儿撞得。
两者僵持着,百姓唯恐天下不乱,加油添醋,控诉不满。
沈素期坐在马车之中,虽看不见那些人丑恶的嘴脸,却可以想象得到,她若再这般坐以待毙,怕是要错过今日的宴会了。
坐以待毙向来不是她的作风,但这样出去,亦有些不太妥当。
沈素期翻出了身上所带的东西,只几枚金叶子,与一条丝帕。粉白色的丝帕,右下角绣着两朵桃花,还算淡雅。
以丝帕遮住了脸庞,沈素期反复确定,不会将自己的长相暴露出来,这才掀开门帘,跳下马车。
初雪见她出来,下意识一惊,张了张嘴巴,待看见她脸上蒙着丝帕,才定了定神,上前一步:“表小姐,外面有些乱,您稍等片刻,事情解决了,我们便……”
说着说着,自己便没有了底气。
场面混乱,不是一时半刻可以解决的,看这天色,离宴会开始的时辰也不远了,沈素期不可再等下去了。
初雪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抿了抿唇,低下头,一时没了主意。
沈素期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初雪,我们走吧,马车放在这里。”现下这种情况,等着还不如自己走着去。
初雪一愣,看了一眼对骂的车夫与老头之子,动了动唇下意识否定:“表小姐,苏府离这里还有些道路,我们若是走着,怕是会误了时辰,况且……”
况且这里情况这样混乱,百姓皆在此围观,她们两人目标太大,不是轻易可以离开的。
沈素期轻“啧”了一声,心思一动,低声说了些什么。只见初雪连连点头,紧绷的小脸渐渐放松了下来。
半响,沈素期站在马车门口,初雪走到了人前,咳了一声,转移了围观百姓的注意力,大声道:“这位公子,我家小姐是侍讲学士闵瑞文闵公子的表妹。今日出门游玩,未带银子。公子若是索要赔偿,便到闵府去找闵公子,闵公子自会赔偿您。”
声音因用尽了全力有些破音,但好在还是完整的将这一段话喊了出来。
车夫瞪大了眼睛,看着初雪,似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将事情闹大,将人往家中领。
却见初雪看向了自己,露出一抹甜笑:“表小姐说了,今日之事,公子说了会负责,还请您将人带回闵府。”说罢,便朝沈素期走去。
沈素期眼底闪过一丝赞赏,孺子可教,将她的话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并加了些情绪,便更有可信度。
老头之子听了初雪的话,听闻竟是闵府的车马撞了人,当下也顾不得与车夫对峙,花了银子请了人,抬着亲爹的尸体,朝闵府的方向走去。
围观的百姓随着老头之子,一同朝闵府走着,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朝闵府走去,不知的还当发生了什么大事,也随波逐流。
沈素期打发了众人,马车是坐不得了,带着初雪,朝苏府走去。
苏府,竹林菀。
竹林菀建在一大片竹林之中,故而得名。因着外围皆是竹木,在苏府位置偏僻了些。
苏巧兮乃是主,到场时,偌大的院落中,已坐满了人,一众女子围在一起,或清纯或活泼,或温婉或安静,各有千秋。
莺莺燕燕的围在一起,嗔笑打趣,一片热闹,苏巧兮见来者颇多,自是开怀。
看到了她从小路过来,一青衣女子目光扫过苏巧兮的罗裙,上前了两步,福了福身娇笑问道:“苏姐姐今儿个这身罗裙真真漂亮,上面的蝴蝶可是出自绣馆掌绣之手?”
另一粉衣女子稍微凑近了些,看了半响,忽地惊呼了一声,瞪了瞪眼睛:“这蝴蝶栩栩如生,好像要从苏小姐的罗裙上飞出来似的,依我看,即便是绣纺的掌绣,也是绣不出的。”
这一声惊呼,惹来许多女子围观过来。这些女子本便有心奉承着,听闻此言,又一绿衣女子开了口:“妹妹斗胆猜测,这蝴蝶,可是苏小姐亲自绣的?”说罢,掩住了嘴巴,满脸的惊讶。
“除了苏小姐,旁人也是绣不出的。”
“苏小姐的绣技,比传言中的还要好上许多呢。”
“今日有幸一见,不枉此行。”
你一言她一语,众女子围了个圆,将苏巧兮围在了中间,真可谓是众星捧月。
苏巧兮轻笑了一声,却未拿自己的绣技当回事:“众姐妹谬赞了,不过闲来无事,随便绣绣罢了。”
话音落,见围观女子仍有开口的意思,当下话锋一转,问道:“人可是来齐了?来齐了我们便开始吧。”
环视了一眼,却未见到陌生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