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医收起丝帕,模样恭敬,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体内毒素已清,只是身体较为虚弱,还需好生调养。”
压在池靖卿心头的石头终于落地,他毫不吝啬,道:“毒医为皇后解毒,劳苦功高,赏!”
沈素期收回手,莞尔一笑:“多亏毒医出手相助,我的毒才可以解,素期在此谢过毒医先生。”
毒医杵着拐杖,略微躬身,睿智的眼透着释然:“老夫岂敢受皇后娘娘此言,为娘娘解毒,不过是为了还老夫那徒儿所做的孽罢了。”
毒医还不知闻人轩因再次投毒被关一事,是故才可以轻松说出此言。
当着沈素期的面,池靖卿亦未想提及那件事,道:“皇后的毒已解,毒医先生去留皆随意。”
原本便是为了解毒才留下的,现下毒已解,毒医先生的去留自然随意。后者心如明镜:“皇后娘娘的毒即然已解,老夫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只是君无戏言,希望皇上能够谨记我们最初的约定。”
“这是自然,”池靖卿道,“毒医先生随时可以离开,朕派人护送您回去。”
毒医似乎终于放下心来,向沈素期打过招呼便退下。至此她才意识到,自己身处皇宫,且已是皇后,处事谈吐皆不能像再像从前那般随意。
池靖卿看她一眼,边用膳边道:“素素还不适应皇宫中的生活?”话音一顿,“过段时间等你适应之后再举办册封大典,届时天下人皆会知道你是朕的妻子。”
沈素期神情略微一怔,她着实还不适应,亦有些恍惚,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他似乎也发生改变,但因自己对发生何事一无所知,总觉与他拉开了些距离。
她借着吃东西的动作掩饰自己的异样,优雅的品着汤羹道:“突然就成了皇后,像天上掉馅饼似的,我自然有些不适应了。”
池靖卿拿起桌边的明黄色丝帕擦了擦手,放回桌上,不由失笑:“不仅素素要享受殊荣,沈家亦当如此。”
话音一顿,见她抬眼狐疑的看着自己,伸手在她脸蛋上捏了捏:“先帝在位时,沈老爷子为守护半本天龙经致死,沈父亦为保护天龙经不惜一切代价,如今天龙经在朕手里,且你已为皇后,对于沈家,朕自当是要追封名号的。”
沈素期脑海中倏然浮现醒之前那场梦境,背后生出一片凉意,面色微白。池靖卿还当自己提起沈家勾起他伤心的往事,起身走到她身后,略微弯腰将人揽在怀里,轻声道:“沈伯父在天之灵若知道你现在过得顺心如意,也定然会安心的。
追封名号虽只是一形式,但沈伯父为先皇鞠躬尽瘁,这是他应得的。”
提起鞠躬尽瘁,沈素期不由叹息,她爷爷与父亲致死都不肯交出天龙经,以至于尸骨无存,现下再追加封号未免有些讽刺。
她略微往后,靠在他肩上,眸光微转,道:“家父与祖父皆誓死不让天龙经落到池靖远那等人之手才守护天龙经,想必定然是为了百姓免受苦难,眼下大越百废待兴,正是用钱财之时,若为追封祖父势必要大办,这等铺张浪费,反而违背祖父与家父的初衷,不如将这追封所需的钱财拿来拯救一方百姓,祖父在天之灵,也必然会为皇上的作为所撼动。”
若追封名号,必要立衣冠冢,皇后父亲便是国丈,为不失皇后颜面,其声势必然浩大,定然会花费不少钱财,而大越社稷,正需要这笔钱财。
池靖卿不由失笑,轻吻了吻她脸颊,走回座位坐下,唇角含着浅笑,低沉的声音亦温和许多:“大越有如此国母,乃百姓之荣幸。”
又话锋一转,“素素,只是委屈你了,沈家本应追封。”声音略带叹息,其他都可以不谈,沈家养出一个沈素期,便是大功一件,理应追位。
沈素期摇摇头,莞尔一笑:“不过虚名罢了,”顿了顿,看他一眼,抿了抿唇。
池靖卿只看她的样子便知她想问什么,稍正神色,道:“素素,池靖远并没有死。”
沈素期一愣,下意识问道:“为什么,他在哪里?”语气透着一丝急切。池靖远,她最大的仇人,为何还没有死?
原本以为他登基便是池靖远的死期,但据他所言,他登基已有近半月的时间这么久了,为何还没有处决池靖远?脑海中再次浮现那场梦境,面色略微发白。
池靖卿轻轻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注视她的双眼,道:“素素,你听我说,没有杀池靖远,并不是觉得他不该死,他让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害你家破人亡,自然该死,但让他死的这么痛快,百姓的苦难岂不是都白受了,是故要让他也体会人间疾苦,他才能够悔悟自己的过错,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池靖远死有余辜,况且杀死他也无济于事,并不见得沈素期就能够痛快多少,只是这样他如何向她讲。
“你分明知道他做过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为什么还能容忍他活在世上……”沈素期忍不住摇头,忽地怔住,“还是说只因他是你的兄长,杀了他你便是杀兄,这等罪名你无妨承受,所以才……”
话未出口,已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池靖卿心头一紧,她一钻牛角尖便什么都听不进去,自己与她说再多也是无用。当即上前将人揽在怀中,看向守两旁的宫女,春水两人福了福身,快步退下。
待房间内只剩二人,池靖卿将人抱紧,安抚道:“素素,即便他是我兄长,但我与他并非一母所生……不,这并非主要原因,没有杀池靖远的确是我的失职,若你想手刃仇人,我们随时可以找到池靖远,届时要杀要剐,皆凭你开心。如此可好?”
沈素期浑身发抖,头埋在他胸口,泪水打湿纤长的睫毛,她微闭上眼,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桃乡葬于火场的场景再次浮现在眼前。
只因池靖远,她便家破人亡,桃乡几百口人含冤而忘,死无葬身之地,他却仍活在世间,凭什么,杀人不需要偿命吗?桃乡几百口人都白死了吗?
池靖卿知她心中难受,自己虽不能感同身受,但却因心疼她更心痛难耐,低声道:“素素,池靖远的确该死,该杀,等你身体养好,我们便去杀他,你先别难过,你一难过,我便想立即带你过去将人杀了。”
沈素期摇摇头,却不知该说什么,他若不杀,自己还有理由指控他,但他亦赞同杀池靖远,自己还能说什么。只是杀了池靖远,那些人也不会活过来了……
她轻微抽泣着,池靖卿眼底尽是疼惜,伸手在她背上轻轻拍着,声音温柔似水:“乖,想哭便哭吧,有我在。”
有他在,所以她尽管脆弱,尽管哭泣。
沈素期低泣的声音一顿,旋即放声大哭,泪水打湿他的衣襟,从竭斯底里到声嘶力竭,池靖卿皆背脊笔直的任她靠在怀中哭泣,仍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
哭声愈发的小,沈素期吸吸鼻子,抬起头看着他龙袍上的水渍,哭声逐渐止住,伸手抹了把鼻涕在他衣襟上蹭来蹭去。
池靖卿见她这孩童般幼稚的行为,不由失笑:“哭够了?”声音略带笑意,手搭在她脑袋上往一侧揉了揉,“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的。”
沈素期脸颊微热,靠在他胸膛上衣襟干净的一处,眨眼半响,道:“池靖远人在哪里?”
“在抚平县,我最开始起义的地方。”池靖卿不假思索,倏然想起什么,眸中沾染笑意,“抚平县有人心心念念要让他难过,想必他日后的日子定然不好过,一个小小的地主,等人发觉他并非是京城派下去,而是被贬下去时,便也无人再会将他放在眼中。”
县城之中,一个小小的地主的确算不得什么。
沈素期哭过之后轻松许多,心中的郁结也解开大半,略微叹息:“诚如你所说,即便池靖远死了,也无济于事,我适才听闻他还逍遥快活,一时无法接受……”
要如何说她的感受,有多恨池靖远,便有多无奈。杀了他无济于事,可不杀他又觉桃乡百姓死的可惜。
池靖卿岂会不知她心中所想,转过她的脑袋使其与自己对视,缓缓道:“素素,从前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今后有我在,定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你只管安心便好。”
沈素期眼睑微垂,事到如今,她还能如何呢。她点点头,声音缓缓道:“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你去处理,我已无大碍了,别让你的臣子们等太久。”
池靖卿的确有事情未处理,但她这幅模样,自己又岂会放心:“不急,前朝之事有段喃辅佐,我晚些时候再过去亦不迟。”
“段喃在朝中?”沈素期的注意力被分散大半,“若他在朝中,必定能助你一臂之力。”言语间自然而然流露出信任。
池靖卿掐了掐她的脸蛋,道:“是,段喃的确是难得的奇才。”不仅是人才,且是极为关心他的皇后的人才。若不是他找借口推脱,段喃必然想办法避开所有人的眼睛来此处探望。
沈素期并不知段喃对自己还有想法,目光瞥见他衣襟上的水渍,狡黠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