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喃却并不认为与他半点关系也无:“倘若没有你执意要得到天龙经,高管事也断然不会去沈家闹事,更不会以沈老爷子的孙女挟持,最重要的是不会烧毁桃乡,你可知道因着你的一己私欲,给他人带来多大的伤害,岂是你三言两语便可推干净的。”
说话间,杀气侧漏。
池靖远原本还与他争论两句是非,但他执意将两者混为一谈,也便不再多说,只道:“池靖卿将你派到朕的身边来,可帮了他大忙,他日他登基之后,会许你何等职位?你甘心居于人下?”
看得出段喃性格孤傲,连在他身边蛰伏之时,朝堂中其他大臣不放正眼里,且池靖卿亦是高傲之人,他们两人碰到一起,谁也不会对谁心服口服,难以想象二人会合拍。
段喃自有傲气,冷声道:“我与池靖卿之间不过各取所需,但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池靖远,挑拨离间的事情你就莫要再想了,我今日来报旧日之仇,你做好准备。”
池靖远稳坐龙椅之上,面对他这模样也无半分惧意或动摇,反而问道:“段喃,你这么急着来找朕,莫非是担心池靖卿抵达京城之后,连给你报仇的机会都不给。”
不等他开口,又道:“高管事当时潜伏在池靖卿身边,他如今有这番作为,足以证明他早便知道高管事是朕的人,若不是他知情却不将人赶走,高管事无处蛰伏,也没有机会常去沈府闹,桃乡更不会被烧。
段喃,你还认为桃乡被烧皆是朕的责任吗?天龙经可不只是朕想要。”
得天龙经者得天下,这话总归不假,池靖卿从不缺少野心,岂会放过天龙经。
段喃眼眸微眯,下意识反驳:“我适才不是说过,如果想要挑拨离间便省省吧,我今日不杀你,你也活不过几日,”话音一顿,“高管事人在何处?”
池靖远现下还死不得,却没有说他伤不得,没有侍卫在,他根本不是对手。
池靖远却得意的一哼:“怎么,不杀朕了?你也知道朕的话是对是错……你……”话未说完,段喃就不知怎么到了身旁,更不知他从何处变出匕首,刺在自己肩上。
肩上的痛楚不如心头蒙上的耻辱,池靖远额上青筋凸起,鹰眸满是阴鸷,面色阴冷:“段喃,你敢伤朕!”朝外看去,“来人,护驾!”
声音高声响起,却久久无人应答。
段喃抽出匕首,退开两步,道:“池靖远,你这间皇宫除你之外,还能剩下什么,”唇角轻嘲,“众叛亲离,不过如此,即便你日后活着,也不过苟且偷生罢了。”
池靖远如何能接受得了现实,也不顾身上伤口,高声喝着:“护驾,护驾!”
一声一声响起又落下,除了空荡荡的回音,再无其他。
池靖远从天台上跌落下来,那种近乎绝望的落差感,那种从心底深处升起的耻辱感,皆清清楚楚的告诉他,他这个皇帝要完了。
挺拔的身躯摊在龙椅上,双手紧紧扣着椅子边缘,手背青筋突起,他恶狠狠地一拍龙椅:“不,朕不甘心,朕是皇帝,朕才是大越的皇帝!”
这一激动,肩头的伤口鲜血直流,片刻的功夫,大殿便飘着血腥的味道。
池靖远几乎发狂,鹰眸猩红,即便一切都早已经预示着自己即将被拉下龙椅,但这一刻真的到来,要他如何接受。
万里山河,雕栏玉砌,一时之间,都被人从手中硬生生抢走,他无法接受这事实,这江山就这么不是他的了?
段喃唇角凉薄,深深嘲讽:“池靖远,你有今天,还不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你增加赋税,强行拉着百姓参军,将瘟疫的病人统统烧死,哪一件不是让你失去民心的行为?”更为讥讽,“若不是你,池靖卿也断不会这么容易从你手中拿回大越。”
“你胡说!”池靖远狠狠一拍龙椅,高声喝着,“这些事情都是你的建议,若不是你,朕岂会做出这种事情,若不是你在朕面前支持朕的决定,百姓也不会受苦,更不会恨朕,说到底,全都是你!是你怂恿朕下的决定,皆是为了池靖卿,你是他的人,自然干什么都以他为重,现在反过来指责朕,你凭什么!”
池靖远提出增加赋税之时,段喃美其名曰大越百姓有责任为皇帝分担,提出烧死瘟疫病人时,亦是他第一个赞同,当时只以为他是忠臣,现下想来,哪一件不是引诱他走到今天这等无法挽回的地步。
段喃冷笑出声,道:“我自然误导你,但若你没有这个心思,我的误导又有何用?”
说到底,他的误导不过让池靖远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罢了。
池靖远似乎想到此,面色变得狰狞,又透着某种矛盾,难道真的是他做错了?可他是皇帝,皇帝怎会做错。
他开始怀疑自己,越来越相信段喃的话,甚至有些扭曲。
段喃却未因此放过他,续而道:“你省省吧池靖远,你恶事做尽,身边早不止我一人是帮助池靖卿的,否则你以为为什么每次我误导你时,都无人反对,更没人劝阻你。”
众叛亲离也不过如此。
池靖远身上明黄色的龙袍染上血色,更显得他面目狰狞:“池靖卿,他以什么样的方式得到的,便会以什么方式失去,朕等着他众叛亲离的那日!”
段喃唇角冷硬,微眯着眼眸。不知为何,如此时刻,脑海中闪现的并非池靖卿得到大越天下的场景,而是他得到沈素期的画面。
沈素期仍在昏迷之中,此次昏迷比以往的每次都严重得多,池靖卿得了空便守在床榻边,但他空闲的时候却不多。
李元先前带人回京城,与段喃合力扫清京城中的障碍,池靖卿等人现下回到京城,在池府住下。
上一次回到池府还是一年前,时隔一年,不仅他们的实力与地位发生变化,京城中的变化也颇多。
街道上没了巡逻的官兵,仍没有摆摊的商贩,行走的百姓也零零散散,且了无生气。
自打池靖卿举旗造反,池府便无人打扫,是故得士兵们先打扫池府,他们才得以入住。
安顿好沈素期,池靖卿未歇息片刻,便与李元回合。
李元见他这么快便进了书房,略微诧异,但看见他的眼神,又不觉有什么奇怪之处,他比先前更加坚定了。
等人走近,才道:“王爷,皇宫空了,段公子还在里面,我们随时可以进去。”
池靖卿的所作所为皆透露着迫不及待的讯息,闻言眸子一深:“明晚便进宫。”
“明晚?”李元略有惊讶,“今晚有何事情吗?”还以为以他的急切,会在今晚便带兵进入皇宫。
岂料池靖卿冷笑道:“今晚且让他慢慢体会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是何滋味。”
池靖远害无数人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也该让他也体会体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李元不由摇头,却并非无奈,池靖卿这性格真是有仇必报。
顾将军在回到京城之时便带顾家军回了顾家,顾明玉留在池府照顾沈素期,此时,正要往沈素期的房间走去,路过假山,忽地听闻另一侧有声音,不由压低气息,停下脚步。
假山后只一条三四米宽的道路,道路一侧是假山,另一侧是池塘,再无路可走。
面具从一头走向另一头,但见迎面走来一人,本未理会,那人却好像知道他要往哪里走似的,半步也不让,就这么与他僵持着。
半响,语气压着不耐,终于皱起眉:“裴无忌,你很闲吗?”
裴无忌没事人似的走过来,向往常那般搭着他肩膀,他却像触电般避开,摸摸鼻子,道:“秦公子好生无情,你可说过会对小王负责的。”语气轻佻,唇角笑意邪肆。
面具不情愿的应一声:“你现在有事?”
裴无忌沉吟一声,笑意更甚:“无事啊,”顿了顿,“秦公子若不忙的话,下一盘棋如何?”
面具额上青筋凸起,耐着性子:“小王爷好雅兴,只是不巧,我不会。”好端端的下棋,这人脑回路是什么结构?
裴无忌却有兴致的很,自然而然的拉着他的胳膊,朝他来时的方向而去:“秦公子又不是没有来过小王房间,有何好害羞的,我们走。”
顾明玉只听着两人的对话,便倒吸着气,自己听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了?负责?
继续听着,便可分析得出,面具再三拒绝,却仍被裴无忌拉走。她胡乱猜想着,竟忘记去看沈素期,便原路返回。
面具被强行拖拽到裴无忌的房间,刚一进门,一股抵抗之意从心底升起,若不是被他戏谑的看着,定然是一进门便出去。
裴无忌的性格只需想想便知他不是专心下棋的料,一盘棋下来,面具皆未太费心。
裴无忌接连输了三局,第四局开始时,面具夺下他手中的黑子,道:“你有心事,再下多少次都是同样的结果。”
随手将棋子扔下。
“秦公子连这也看得出?”裴无忌无所谓被看穿,脸上仍带笑意,“秦公子既如此说,小王便不藏着掖着了,事情着实是有,不过是些红尘之事……”
出奇的,语气略带愁绪,面具乍开始以为他又要胡说,但听语气与寻常不同,便耐着性子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