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无忌继续道来:“秦公子,倘若有姑娘在等你,你却对她无意,你会如何做?”
面具刚准备认真听着,便听他未讲下去,反而问向自己,略微愣神,旋即沉吟着思考,道:“倘若无意,自然要与那姑娘把话说清楚,免得耽误姑娘年华。”
感情应是两情相悦,但到他这个身份,也谈不上相悦不相悦了。
裴无忌续而问道:“若是已经耽误了呢?”
若未耽误还好,若已然耽误,便已经推脱不得了,且那人也不是他推脱的了的。
面具想也想的到他这种人是不会无缘无故问这种事情的,既问出口,多半与他自己有关。他在大越仍风流倜傥,且与自己……不,自己倒是没什么好在意的,只是他闹得欢快罢了。
思及此,道:“既然已经耽误姑娘的年华了,便莫要再辜负姑娘的心意了,等王爷登基之后,小王爷便尽快回去吧,明召皇位的继承人也不应该长时间不在皇宫。”
裴无忌把玩着棋子,动作一顿,抬眼看向他,问道:“秦公子当真觉得小王应该回去吗?”
面具放下一枚白棋,略微愣神,眼底隐晦,半响,才缓缓道:“自然,小王爷是要做皇帝的人,回去是迟早的事。”
裴无忌琉璃眼眸染上深意,下意识道:“倘若无关身份,秦公子的建议又是如何?”
话语突兀的连自己也微惊,却也未想解释,恰好借此机会,听听他的回答。
如此说来,面具更加确信他说的是他自己了,不假思索:“可小王爷终究也撇不开身份不是吗?无论愿不愿,该来的总会来的。”
“秦公子真是干脆。”裴无忌道,“这话暂且放一放,我们再来一局。”
面具刚想拒绝,却敏感的察觉到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便又陪他下一局,出乎意料,自己竟输了。
他更意料不到,因着自己的三言两语,裴无忌的决定发生改变。
段喃走之后,池靖远久久不能接受现实,也不知如何走出朝唐殿的,只走在萧条冷清的皇宫内,更为真切的感受到自己皇位被夺的现实。
雕栏玉砌仍是原本的样子,只是这皇宫中的主人不再是他了。
正走着,忽地察觉周围有其他人的气息,立即警觉起来,停下脚步,冷喝声,“出来!”
四下一扫,但见侧方走出一身影,略微弯腰以示恭敬,走到他身前,双膝一屈,跪在地上:“皇上,是奴才,是奴才啊。”
奴才?这是时候皇宫中还有人?池靖远定睛看去,发现跪在地上的竟然是德喜,这时候他竟还没有离开吗?
池靖远负着双手,心中滋味万千:“德喜,皇宫中该走的人都走了,朕守不住这天下,你还留在皇宫中干什么,不怕池靖卿的人杀进皇宫之时连你也杀了?”
这话多是嘲讽,未想到他竟会有众叛亲离的这天。他所说的以什么方式得到便会以什么方式失去,并不只说池靖卿,还有自己。
他谋权篡位得到皇位,池靖卿起义,不亦是谋权。
德喜听得大惊,哭丧着脸连连磕头:“奴才一直跟着皇上,除了皇上身边也无处可去,再者奴才对皇上忠心耿耿,怎会自己跑了苟且偷生,皇上您别赶奴才走啊……”
他一口一个皇上,让池靖远有一瞬间的自己仍统领天下的错觉。
池靖远不由叹息:“行了,你先起来吧,你跟着朕,朕一天是皇帝,便不能亏待了你。”
这个时候还能对他袒露衷心的人,真是屈指可数了。
德喜跪在地上不起来,又重重一磕头:“皇上,您还是大越的皇帝啊,这天下都还是您的,二王爷不是还没有杀进皇宫,若没有二王爷,也就无人能够对您造成威胁,您可千万不要放弃啊!”
声音悲切,像带着哀求的哭腔。
“池靖卿杀进皇宫不过早晚的事,朕哪里还有兵力与之对抗,”池靖卿话音一顿,“该来的总会来的,或许这就是朕的报应了。”
德喜再次大惊,这岂是平日里强势的皇上会说出来的话,当即摇头:“皇上,您才是大越的皇帝,只要您爱戴百姓,体谅民心,做一个好皇帝,得到百姓的支持,二王爷才是彻彻底底的反叛军,届时您再平反,百姓无反对之人,岂不……”
话未说完,便被池靖远打断。
他鹰眸涌动着暗影,道:“德喜,朕虽认为这是朕应得到的报应,却也绝不会让池靖卿就这么轻易的从朕手里夺走天下。”说这话时,仿佛又恢复了之前意气风发之时的模样。
德喜一愣,旋即大喜,又自己给自己掌嘴:“瞧奴才这嘴巴,皇上当然不会放弃,当然不会不要这大越,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即便自己打着自己,那神情也是带着希望的。
虽然德喜一时未听懂池靖远的话,他说不会这么容易,却未说要守住大越,或剿灭叛军,但还是顺着他的。
池靖远出声制止德喜的行为,沉吟道:“德喜,明日之后,大越的局势便定下来了,你也回去收拾东西吧,最后这场决斗,是朕与池靖卿两人的。”
德喜刚看见希望,这希望转瞬又破碎,掌嘴的动作僵住,呆愣愣的问道:“皇上,您……”
“好了,你不必再说了,朕还没有窝囊到任人宰割的地步,”池靖远鹰眸涌动阴鸷,一身戾气,“你退下吧。”
德喜一时也琢磨不透他是什么心思,似乎接受了报应,却无法放过池靖卿似的,难道与池靖卿之间的恩怨还比不过大越?
德喜不知的是,现下再谈反击早已来不及,池靖远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自己的下场太过难看,若有可能,将池靖卿也拉下水。
深夜,皇宫。
本应灯火通明,宫路飘香,现下却漆黑一片,连御花园中娇艳的百花也都收起花瓣,悲伤的垂下头,犹如后宫中等待死亡的美人。
池靖远从后宫走过,以往他极少来后宫,每次过来,各各宫里的嫔妃皆站在门口迎着,盼望雨露,而今除落花摆在宫门口,枯黄的落叶铺路,再无其他。
从后宫走到御花园,将大半个皇宫走过,最后回了养心殿,已是丑时,黎明即将到来,于他而言,不过是黑夜又近一步。
养心殿内早有人在候着,他大步进去,脱下大氅,边走向窗边,边道:“卫影,影卫还剩多少能用的人?”
他虽近乎一无所有,但还有影卫这死士组织。
卫影未因现下的局势而轻看他半分,仍毕恭毕敬的:“回皇上,共有三百五十一人,随时听候皇上调遣。”
池靖远看向池府的方向,低语几句,不知说些什么,但见卫影连连应着。
不多时,天边泛起鱼肚白,黎明到来。
池府。
池靖卿一夜未眠,现下拿着毛巾为沈素期擦拭身体,随后活动筋肉,喃喃道:“素素,很快我便要帮你报仇了,你快点醒过来看看好吗?”
“你不是说要手刃池靖远吗?那便醒过来,我将人带到你面前,到时候随你怎么处置。”
“你定是在怪我动作太慢,迟迟没有达成你的心愿……是故才不愿睁开眼睛。”
活动好她的胳膊,刚将她的手臂放回被子里,便听身后响起脚步声,为她掖了掖被角,转身随之出去。
两人刚一出门,面具便道:“靖卿,段喃来找你。”
他与段喃一直都是书信联系,此次见面倒是少有。池靖远的事情即将结束,他也该是时候离开皇宫了。
段喃仍是那高傲阴冷的模样,见池靖卿出现,也只点头示意,慢条斯理道:“皇宫空了下来,”话音一顿,“王爷何时进宫?”
对于铲除池靖远的急切之心,他不比任何人少半分。
池靖卿在他对面坐下,脸上的情绪滴水不漏,道:“今晚。”他不知的是,自己为了让池靖远体会失去重要之物之时,反而让他有时间来准备。
他不知,段喃却好心提醒着:“池靖远并非一无所有,他手中还有影卫,这股力量虽无法与王爷的军队抗衡,但困兽之斗,竭尽全力是必然。”
池靖卿仍胸有成竹,无半分意外,道:“本王从未忘记池靖远手中这最后一张牌,”也未放在眼里就是了,“段喃,你为本王立下大功,可有意继续在朝中为官?”
登基是必然,登基之后肃清朝政也该往行程上提一提了。
段喃稍作思量,不答反问:“王爷登基之后可会立素期为皇后?”
这问题虽突兀,但一时也顾不得其他了。
池靖卿略微眯眼,直截了当:“这是自然。”除沈素期之外,也没有让他为之动心的女人,皇后之位,非她莫属。
段喃眼眸覆上深意,淡淡道:“希望王爷能够记得你所说过的话,等王爷登基之日,我便入朝为官。”声音仍不带任何感情,却不难听得出,他入朝为官,皆是为了沈素期。
仿佛在恐吓池靖卿,若他待她不好,自己随时会将人带走。
面具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段喃这个头号情敌竟如此直截了当的将自己那点小心思表达出来,他不担心池靖卿反而不会让他入朝了?
岂料池靖卿像胸有陈竹般,唇角微勾:“随时欢迎。”一字一顿,连考虑也未考虑便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