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子但听身后响起脚步声,下意识回身,见了来人,作势便要跪下,来人微微摇头,示意她退下,上前两步,看向窗外,道:“落叶归根的季节,该回来的人也应回来了。”
敦厚的声音响在身后,女子微惊,收敛起脸上的情绪,莲步轻移,转过身,双膝微躯,不及盈盈一握的腰身好似要随之折断了似的,微低着头,声音娇柔轻轻说了一句:“祈安见过皇叔,不知皇叔前来,有失远迎……咳……”
话未说完,便先咳了起来。
明召皇帝五十出头的样子,双鬓斑白,眼角尽是岁月留下的痕迹,双目炯炯有神,且带着和善。
他亲自倒了杯水递过去,脸色带着关怀:“你身体不好,还是莫要在窗前久站了,眼下快到了冬季,还穿的这样轻薄,内务府没有送来应季的衣物?”话到了最后,语气微变。
宇文念柔略显苍白的脸色掠过一丝慌张,忙摇摇头:“皇叔,应季的衣物十日前便送到了,只是……”眼睑微垂,似含着泪的眼诉说无限哀愁,“只是祈安不愿换上罢了。”
若她仍是轻裙薄衣,便可欺骗自己,时间流逝得缓慢,那人也不过才走了几日。
明召皇帝是过来人,岂不一眼便看穿她这女儿家的情绪,当下安抚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等无忌回来,我也该颐养天年了,你与他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总让姑娘家苦等,等他回来,看皇叔不罚他。”
他并未自称朕,而是以“我”自称。
宇文念柔心头一紧,柳眉微蹙,神色紧张:“皇叔,无忌……王爷他为国家大事奔走,身处异国他乡本便不易,原本也是我庸人自扰,还请皇叔莫要怪罪他,”细密的贝齿轻咬下唇,“要怪便怪祈安胡乱担心。”
明召皇帝笑声明朗,眼角的皱纹都沾染了笑意,面色和善:“你啊,和你父亲一个样子,好了,我去催催他,让他早些回来,晚些时候张太医过来,我再过来看你。”
宇文念柔温顺的应着,脸颊微红,朝他的背影福了福身。待人走后,又细细思量着他的话,不由抿唇一笑。
落叶被风吹落,兜兜转转,终落在树根,碾做尘泥。
明召先帝复姓宇文,先帝逝世之时,最小的女儿还在襁褓之中,便交托给自己忠臣,亦是挚友,明召现任皇帝,皇帝为了让先帝安心,许诺会让自己最得意的皇子迎娶这位公主。
时过二十载,先帝的女儿长大成人,因着襁褓之时的婚约,一直未嫁。双十年华,容颜娇美,弱柳扶风,羸弱病态,久治不愈。
皇帝为表示对先帝的忠诚与对这位公主的看重,也为祈佑公主安康,特加封号为“祈安”。
山路漫漫,赵子威边搀扶着裴无忧往山上走,想起昨晚那些明召的人,便多说了几句。
裴无忧不由诧异,她父皇一直对外宣称她才是明召最尊贵的公主,殊不知皇宫还有这样的人。
这并不是最为重要的,重要的是她的父皇将这位尊贵的公主指给了谁。思及此,问道:“那我父皇现在有中意的人选了吗?”
赵子威踏上一处高坡,又回身伸出手将她拉上来,才道:“你父皇不是说过,要让祈安公主嫁给他最得意的儿子,皇帝最为看重的皇子,便是太子,”顿了顿,“但太子成不了气候,估计要等下任皇帝人选确认下来吧。”
嫁给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拥有同样尊贵的身份。
赵子威后知后觉的想到什么,奇怪的看向她:“裴姑娘,你不是明召的公主吗?这事你应该比我清楚才是。”但见她的反应,好像完全是个局外人似的。
裴无忧没有半分迟疑,道:“我的确是明召皇室的人,但前几年便从明召出来了,对皇室之前的事情也半点不了解,经你一提才想起一些。你所说的这个祈安公主,完完全全就是个病秧子,怎么配得上我皇兄。”
她不知道祈安公主大半的原因,便是这公主从小生病,在宫外的行宫养着,最近一年才接回皇宫,听说是准备嫁人。
“你皇兄?”赵子威道,“皇位的继承人已经定下来了?”他进山的这几个月,外面似乎发生了许多事情。
裴无忧对他毫无防备之心,不假思索道:“基本内定了,太子无能且残暴,明召不能落到这种人手里,你别看皇兄那个样子,他厉害着呢,整治太子对他来说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她这话多有夸张的成分,神色自豪且骄傲,像炫耀什么宝贝似的。
赵子威唇角微勾,挑了挑眉:“那你皇兄是用什么方法整治太子的?”不必想,裴无忌那种笑容满面的人,若狠起来,定不让对方有还手之力。
裴无忧偏着头沉吟了声:“以暴制暴。”说罢又嘿嘿一笑,“不过皇兄为民除害,并不残暴。”
以暴制暴,这法子简单粗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正合裴无忌的性子。
赵子威将话题又带了回来,道:“那你皇兄便要娶了那位公主了,你还为你皇兄开心吗?”
裴无忧并非邻家少女,有悲秋伤月之情,她看着远处白雪,唇角凉薄:“明召的皇后不会是一个病怏怏的女人,皇兄若不想娶,也无人可强迫他。”
赵子威轻笑出声,意味深长道:“万事没有绝对,依你之见,眼下你父皇疯狂的寻找化龙草是为了什么?”
裴无忧忽地笑不出了,略微错愕,喃喃道:“我皇兄命真苦。”依她对裴无忌的了解,她皇兄不会喜欢祈安公主这类型的女子,强扭的瓜不甜。
此话题也随着她这声呢喃落下。
通往山顶的道路,赵子威闭着眼睛都可以走完,何况今日天气正好,视野清晰。很快便登上了山顶,山顶视野辽阔,雪山不知连绵到何处,远处白茫茫一片,云雾环绕,透着股神秘感。
赵子威席地而坐,取下腰间的竹筒,几口水饮下,眺望远处,道:“我的目的地到了,你若要找人,我们便要分开走了。”
裴无忧心中咯噔一声,下意识走开几步,大脑转得飞快,摸着无影钩,沉吟着:“我也不知我要找的人具体在哪里,漫无目的的找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对这里也不熟,还受了伤,恐怕这几日都要跟着你了。”
赵子威盘腿坐于山峰之上,脸上透着了然,眯着眼,也不去追究她的话的真假,点点头:“先休息会儿再走。
裴无忧松了口气,他似乎没有怀疑,又或者已经知道了她在说谎,而选择了漠视。但无论是哪种,对她来说皆不重要。
她学着他的样子,眯起眼睛来看,只觉视线更为清晰,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但见一座高山伫立,三分之一的山峰穿出云层。
那似乎是座仙山。
仙山之上云层密布,那山更像耸立在云层中,高不可测。她不由震撼,转过头看着他:“我们会去那边吗?”隐隐的,她竟有些激动。
赵子威双手向后撑着,道:“那座山不被世人所知,极为神秘,化龙草多半生长在那上面,”话锋一转,“化龙草乃极为珍贵稀少的药材,几方势力皆在寻找,所生长之处必定凶险万分,此行凶多吉少,裴姑娘你……”
他本想劝一句,可知她的性子,知劝也无用。罢了,他心道一声,续而道:“你多加小心,进了山便没有后退的路了。”
裴无忧眼睛一亮,心中一喜,重重应了一声。
与此同时。
池靖卿所带的部队行至建州,在城门口发生了件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王爷出行的仪仗停在城门下,守城的官兵先愣了一阵,旋即快步上前,在马车前方单膝跪地,高声道:“卑职参见王爷。”语气之中略有迟疑,“敢问是哪位王爷尊驾,卑职好进去通报。”
面具牵着马上前两步,冷着声音:“二王爷。”
仅仅三个字,便让在场所有人神色大变。
官兵慌忙进城通报,进出城的百姓纷纷侧目。
“二王爷来建州了?”
“前阵子便听说二王爷打败了漠北军队,眼下要朝着京城进攻了。”
“好啊,进攻京城是好事,推翻皇上的统治,我们的好日子要来了。”
“一定要让二王爷进城!知府不是什么好的,之前还招待了漠北人,这下肯定不会让王爷进城!”
不知谁喊了这么一句,这话说到了百姓们的心坎里,一呼百应。
马车内,马车右侧伸出一微型茶桌,一枚精致的青花瓷茶杯冒着丝丝热气。沈素期靠在挡板上,膝盖上盖着条薄毯,支着下巴看了眼对面悠闲的人,打趣道:“王爷,倘若知府大人不让我们进去,我们是不是得打道回府了?”
强攻不是他们的作风,若是知府不放行,也只能回去了。
池靖卿左手摊着本不知名的书,似乎读的津津有味,闻言抬头看向她,唇角带着浅笑,缓缓道:“进不去也无需打道回府,你我结伴去游历天下岂不美哉。”
沈素期抿了抿唇,本想让他紧张一下,但听他这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反而找不到话来应了。
池靖卿端的是胸有成竹之态,道:“有这么多百姓为我们说话,知府定然会让我们进去,无需担心。”
他们这一路走过来,最大的优势便是得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