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无忧朝斋堂走去,果真便见主持在等着自己,摘下剑放在门口,与小僧道了谢,朝里走去,双手合十行了礼:“有劳主持还在此等候,善哉善哉。”
她眉间带着灵动,随意抓了抓鬓前被风吹乱的发,理到耳后,露出明亮而纯粹的眸子。
主持起身还礼,眉眼温和:“裴姑娘客气了,如此大礼,贫尼岂敢受。”
她虽未提过自己的身份,但主持好像知道什么似的,总是对她很是客气,她也不打算询问什么。
裴无忧不在意的笑笑,在食桌边坐下,指了指桌上盖着的餐食:“主持,这是留给我的?”见她点头,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拿起筷子,打开扣着碗的盖子,优雅的用着,但从她快而不乱的动作上来看,她很饿。
主持从她脸上抬起目光,看着她被山上的风吹乱了的头发,念了句阿弥陀佛,道:“裴姑娘,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无论是人是事,皆遵循着这个道理,何况有些事情强求不来。”
裴无忧夹白菜的动作顿了一下,咽下口中的饭菜,放下筷子,偏头看着主持的眼睛,道:“主持,您怎知道是我在强求?”她只是还没有找到他罢了。
两人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说话,裴无忧抿了抿唇,缓缓收回视线,重新夹起白菜放入口中。
主持仿佛将一切都看穿了似的,又好像什么也不知,不再看她:“也罢,缘分这种东西,又有谁说得准呢。”
裴无忧边吃饭边点头,最后喝掉汤汁,又以盐水漱了口,才看向主持,问道:“主持,往常赵子威进山,几天会回来?”
山上没有猎物,只悬崖边有些青草,赵子威必然会定期回来拿些干粮,她若找不到,便在庙里等着。
主持略微思索,道:“赵公子两月前到达此处,也因下了雪,才在此落脚,两月间贫尼也只见了找赵公子三四次,且来去匆匆,每次皆拿些馒头便进了山,上次回来还是十天前。”
两个月下山四次,便是说他十五日会下山一次,若十天前他进了山,那几日后便会回来了。
裴无忧勾起唇角,面色欣喜,语气都随即轻快起来:“那从明日起,我便在这儿等他。”
主持欲言又止,终压下了劝告的心思,起身行了礼:“佛堂诵经的时间到了,裴姑娘若不出门,便随贫尼一同前去?”
佛门净地,她这双手染了鲜血的人还是不去为好。但若可为他祈祷,污了净地又何妨。
裴无忧随着起身,道:“叨扰主持了。”说着双手合十,还了一礼。
“……人不可太尽,事不可大尽,凡是太尽,缘分势必早尽……”
佛堂中,主持跪在最前方,低声念着,安静的佛堂可听见净化心灵的声音。裴无忧并未跪下,只站在靠门的位置,她本就不信这些,此时有些听不进去佛家的言论,便四下看着。
但见一小僧纳闷的挠着脑袋,心下狐疑,在他身旁蹲下,低声问着:“这佛经有何不对吗?”她压低了声音,但突然在小僧耳边说话,仍吓了他一跳。
裴无忧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僧红着脸点点头,她才将手拿开,又将适才的话问了一遍。
小僧似乎害羞的不敢去看她的眼睛,挠着脑袋,“这段主持昨天便讲过了,今日又讲了一遍,好生奇怪。”
昨日讲过了,今日这遍是刻意念给她听得?
人不可太尽,事不可大尽,凡是太尽,缘分势必早尽。
她站起身来,看向前方虔诚跪着的主持,唇角生出苦涩,心中反复念着最后半句话,缓缓走出佛堂。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军营中燃起了篝火,细碎的篝火声噼里啪啦,火光摇曳,照亮一方天地。
晚膳之时,沈素期正准备自己草草用膳,便见池靖卿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个托盘,其上摆着两菜一汤。
她起身帮忙将菜拿下来,问道:“裴无忌不是来了,晚上你们不一起用膳?”
池靖卿在她对面坐下,面带浅笑,眼中几许笑意:“谈好了事情他便拉着如旭出去了,现在还未回来。”
沈素期想起先前种种,不由错愕:“他们两个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秦公子不是一直不待见裴无忌吗?”竟还任由着他将自己拉出去,且这个时辰还在外面,不知的还以为两人故友重逢,正喝酒叙旧呢。
池靖卿但笑不语,夹了块豆腐放入她碗中,道:“如旭虽不待见裴无忌,但裴无忌倒紧着往前凑。”话锋一转,“只是这次裴无忌贸然前来,如此做法与他的性格不符,且他在此时提出结盟,当真居心叵测。”无利不起早,何况是明召皇帝。
沈素期的注意力被他后一段话吸引,眨着眼看着他:“裴无忌是来谈结盟的?那定然是明召皇帝派他来的,”略微思索,“安国换了皇帝,新帝野心勃勃,明召与安国的盟约不知何时破碎,安国又是实力强国,明召皇帝想要自保,趁你还未登基之时与你结盟,实乃明智之举。”
池靖卿听她说得有理有据,不由失笑,看着她的眼神满是宠溺:“素素有何高见?洗耳恭听。”
这话半是认真半是玩笑,沈素期撇撇嘴巴不做理会,续而道:“你想啊,你登基之后百废待兴,还极有可能被安国与漠北盯上,内忧外患,倘若这个时候明召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向你伸出了援手,你该如何?是不是得感激人家,得报恩吧?
那你壮大了大越,野心勃勃的时候也不能对明召出手,明召这是明哲保身,至于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来,”看着他的眼神略带戏谑,“恐怕明召皇帝担心你登基之后,便不可一世了。”
池靖卿越听下去,眼底赞赏越盛。道:“裴无忌极有可能继承明召皇位,届时便是两个皇帝间的约定,在天下人面前更有说服力。”
两人相视而笑,心意相通。
常言道:女子无才便是德。他却觉女子若半点聪明都无,才是枯燥无趣,像她这样一点便通的女子,才适合留在自己身边,不笨也不需要太聪明。
深秋的夜晚冰凉如水,营帐内却暖意融融,但营帐外仍寒意不减,尤其山顶寒气更重。
面具缩着肩膀,望着一轮明月,忽地感慨起来:“啧啧,高处不胜寒。”他牙齿跟着打颤。
裴无忌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挑了挑眉:“秦公子,你一习武之人,怎么连这点寒冷都禁不住?”
习武之人,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不怕热不怕冷,面具身手不凡,冻成这个样子不合常理。
面具看也不看他,又缩了缩脖子:“这下面不知死过多少人,阴气重。”
阴气重?裴无忌哭笑不得,忽地想到了什么,凑近了伸手去探他的额头。面具反应慢半拍的发觉他摸着自己,条件反射拍掉他的手:“起开,你别碰我。”好像避讳着什么似的。
裴无忌也不恼怒,放下手,难得正经:“啧,你发烧了。”语气笃定,脸色罕见的有了一丝紧张。
山间吹过一股风,面具抖了抖,不服气的反驳着:“开哪门子的玩笑,好端端的我发什么烧……”话未说完,便咳了一声。
他倔强的不肯承认,裴无忌暗自摇头,脱下外袍,递了过去:“喏,这风吹得小王有些热了,衣服拿去。”
他慷慨的干脆,面具拒绝的更加干脆,摇了摇头,还未开口,一阵头晕目眩,身体朝侧面倒去。
面具虽然身体没力气但是还有意识,暗道了声糟,却不料砸在一肉垫上。
裴无忌迅速的坐到他身边,将人扶好,靠在自己肩上,又拿起外袍盖在他身上。面具虽有些头晕,却不至于没有反应,条件反射的扣住他的手腕,冷了声音:“小王爷,这不合规矩。”
只是他发了高烧,扣着人手腕的手没什么力气,声音也软了几度,半点震慑了都无。
裴无忌不由失笑,顺着他的意来,盖衣服的动作未停,应道:“好好,不合规矩,不合规矩。”话出口,自己也有些惊愕,旋即不在意的笑了笑,自己总不至于与一个病人计较。
面具听他应着,放心的松开了手,上下眼皮打着架,他强撑着睡意,道:“小王爷,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可别……别趁人之危。”
月光洒落下来,耳边静悄悄的半点声音也无。
裴无忌偏过头,挑了挑眉:“这附近没有野兽,小王对男人也半点兴趣都无,如何趁人之危。”
他有意曲解面具的意思,后者迷迷糊糊的耷拉着脑袋,似乎放下心来,竟真睡了过去。
裴无忌嘴角抽了抽,即便有自己在身边,他就这样睡过去也未免太过大意了,若自己当真对他做了什么,或独自离开,他这幅样子还能活着回去吗?
面具睡了过去便没了意识,身体向侧面倒去,从裴无忌肩上落了下去。后者略有迟疑,旋即挪动着身靠在自己怀里的人,让他枕在自己大腿上。目光落在他脸上映着月光的银色面具上,
月光洒落下来,耳边静悄悄的半点声音也无,只有自己保持着清醒,这何尝不是一个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