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知府万万没有想到堂堂大将军竟对自己这么客气,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大军压境的气势更不是他能够承受的。
两者合一,他一时竟忘了反应。
戚荣本便不满百姓的反应,现下更不满查知府的反应,声音略带寒意,语气明显带着不满:“知府大人莫不是没有听懂将军的话,将军让你带路呢。”
查知府这才回过神来,忙侧过身,且示意百姓让开路,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将军,您这边请。”
百姓纷纷让开路,且退得远远的,若不是必须摆出热烈欢迎军队的样子,兴许压根没有百姓会过来露脸。
“皇上这次没少派兵下来,也不知二王爷撑不撑得住。”
“二王爷计谋高着呢,以少胜多的例子又不是没有,等着吧,这次获胜的肯定是二王爷。”
“二王爷得天时地利人和,岂有不胜的道理。”
路边百姓对二王爷的赞美之声,不绝于耳,查知府擦了擦额头溢出的细汗,偷偷朝顾将军看了一眼,见他面不改色,仿佛什么都未听到般,不由的心生敬佩。
朝廷派下来的军队从平阳城内走过,然,城中百姓提及二王爷的次数比提及皇上的次数多得多。
顾将军的队伍在城北安营扎寨,戚荣随后去了主帐,站在门口斟酌着语言。忽地,门帘从里面掀开,他这么直直地杵在这儿,顾将军略带责备地看了他一眼:“杵在门口干什么,进来。”
戚荣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刚一进军帐,便正了神色,语气略带严肃,道:“将军,那些无知百姓的话,无需放在心上,二王爷手中人马撑死也只有几万,如何与二十万大军抗衡,大败二王爷乃预料之中的事。”
话虽如此可语气中的迟疑,聪明人皆可看出,事到如今,胜负真的有那么重要了吗?
顾将军面色凝重,一手拍在椅子上,目光落在远处,感叹道:“淮阳城百姓迎接二王爷军队之时是如何表现的,激动热情?今日平阳百姓接待皇上的军队之时又是何种表现?”语气带着叹息。
麻木、敷衍、冷漠以及疏远,百姓迎接他们之时所表现出来的便是如此,恐怕没有几人真正欢迎他们的到来,不过被逼无奈,才表现出个形式罢了。
戚荣眉头微皱,思索了半响也找不到话来宽慰他,索性打消了这个念头。
夕阳用力散尽最后一抹余晖,金黄色的橘光被黑暗包裹。一轮缺月从东边天空升起,繁星点缀之下,缺月也成了美景。
军营静悄悄的一片,偶有巡视的士兵来回走动的脚步声,也微乎极微。
某一军帐的门帘被人从里面掀开,一只敏捷漆黑的鹰飞了进去。
顾明玉解下海东青腿上的信笺,心中一喜,沈素期还会回信,是不是说明其实她并无大碍?
但一打开信笺,心中咯噔一声。那苍劲有力字的字迹,根本不是沈素期的!
顾明玉英眉一皱,按压下心头惊愕,仔细看下去。
“素期病重,昏睡不醒,暂且无法回信,醒后自会与顾姑娘通信。”
此人不仅知道他们暗中通信,竟还知道她的身份。握着信纸的手发抖,再看向落款,三个大字引入眼帘——池靖卿。
这信居然是池靖卿写的,也就是说他知道她们私下通信了?且信中只交代了沈素期的身体,并未要求她说服她爹之类的话,如此可见,二王爷最起码为人正直,断不会趁人之危。
放下信笺,来回踱步,思来想去,暗下了决心。
夜深,外面连巡逻的士兵皆打着瞌睡,守卫松懈。
顾明玉探出头来,见四下无人,大大方方地朝临时搭建的马厩走去,马儿亦在沉睡,她一手放在唇边,打了个口哨。
但见一匹枣红马从马厩中跑了出来,在她身侧停下,低垂着脑袋,往她身上蹭了蹭。
她这口哨声不大不小,不过在这夜中极其明显,周围打瞌睡的士兵若听见了,很快便会过来检查。她顺了顺枣红马的皮毛,熟练地上马,一挥马鞭,破空之声响起,伴着一阵马蹄哒哒之声。
附近一士兵迷迷糊糊地朝马厩的方向看了一眼,掏了掏耳朵,又沉睡了过去。
官道漆黑一片,周围空荡荡的,阵阵的马蹄声踏碎夜晚山间的幽静。
淮阳韩府。
庭院中,六十名精兵排列有序,身板挺得笔直,一个个面色冷硬肃然,眸中带着杀气。
这些人虽未上过战场,却皆是身经百战,千锤百炼的精兵,以一敌百皆不成问题。
池靖卿站在台阶上,负着手,目光扫过这些士兵的面孔,漆黑眸子暗涌阴鸷。面具清点了人数,快步上前,道:“现下距丑时还有半刻钟,士兵早已准备就绪,还要再等等吗?”
顾将军昨日黄昏之时才到平阳,想必现下正在修整,且这个时辰人最需要休息,也最适合夜袭。
池靖卿沉默了半响,沉声道:“即刻出发。”
先前尽与人讲道理,如今也该教人知道他们不仅有文,且还有武了。
面具打了个奇怪的手势,精兵却一眼便看懂,齐齐一转身,整齐有序地朝门走去。
忽地,一士兵急匆匆地跑上前来,在面具耳边低语了什么,后者眼中闪过惊愕,走到池靖卿身边,转述了一遍。
池靖卿眼眸微眯,眼中阴鸷逐渐褪下,道:“暂停此次行动,先带他们回去。”边说着,缓缓走下台阶,朝外走去。
顾明玉坐在马上,等士兵通报回来,微蹙着眉,眼底隐隐带着担忧与焦急。
见门内一道身影走了出来,看清来人,抿了抿唇,翻身下马,牵着枣红马走上前去,道:“敢问可是二王爷?”分明见了人,却比适才更为急切了,且语气之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担忧。
她一收到信笺,她连仔细思考都无,便赶了过来,甚至都没有想过这是不是他设的一个局,毕竟他可是自己父亲现下最大的敌人,她如今这么跑了过来,若被他抓了起来,再威胁她父亲,她父亲必定会妥协,届时后果便不是她一人可控制的了。
池靖卿仿佛看出了她那点的心思似的,道:“顾姑娘无需担心,本王断不会拿素素的安危开玩笑。”
言下之意,即便他要设计将她引来,也断不会拿沈素期的身体状况做引子。
顾明玉不禁有些惭愧,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一时来不及多想,朝院子里望了一眼,道:“二王爷,臣女来的匆促,多有失敬,还请王爷见谅,”话锋一转,“萋萋……素期人在何处,臣女可以去看看吗?”
从前沈素期还以闵萋萋为名时,她与之较好,后来无意中得知她真实身份,一开始还有些不解,久而久之便没有什么不能理解的了。
她从马上下来,便一副急切的样子,现下话语中尽是担忧,那神色,那眼神,那语气,皆不是可以装出来的。
看得出她真心挂念沈素期,池靖卿心下了然,看了眼天色,道:“顾姑娘,本王知道你心急,但天色已晚,素素……昏迷未醒,明日再看吧,再说顾姑娘一路奔波,本王为你安排住处,你也早些歇息下吧。”
顾明玉张了张口,还想再征求什么,但见他一副不容反驳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翌日一早,戚荣火急火燎地冲进了主帐,顾将军正与下属商谈着什么,见他慌慌张张的进来,眉头微不可见地一皱:“戚将军,出什么大事了?”
顾将军最看不惯毛躁之人,行军打仗,心浮气躁乃是大忌。
但现下戚荣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看了一眼帐内的将领,脱口而出:“田副将,可否请你先出去一下,我有些私事要告诉将军。”
语气急切,眼神直直地看向副将,丝毫未意识到自己这话有些赶人的意味。
副将未回应他,先看了顾将军一眼,见他朝自己点头,这才退了下去,从始至终也没理会他。
若是往常,戚荣还有些眼力见,怎么也看得出副将心中有些介怀,但现下只看着人出去,忙道:“顾将军,大小姐不见了!”说着不由提高了声音。
顾将军先应了一声,忽地反应过来,眉心一拧:“确定是不见了?四处都找过了吗。”边说着,边朝外走去。戚荣这般急躁,这事儿多半是真的了。
自打知道顾明玉跟在军中,便单独为她安排了一营帐,她虽女扮男装,到底还是个女子。
戚荣边快步跟上边道:“将军,末将在大小姐的帐中发现了一封信笺,大小姐出走怕是与这封信脱不开干系。”因着信笺就那么放在桌子上,他只扫一眼便看全了,也用不着刻意。
顾将军脚步一顿,迅速转头看了他一眼:“信呢?”鲜少的语气带了急切,事关顾明玉,他的沉稳一时也不知所踪了。
戚荣忙从袖中掏出信笺递了过去。顾将军扫了一眼,心头烧起一把火,一把揉碎了信笺,面带愠怒,沉声道:“好你个二王爷,竟敢打起明玉的主意,这可是你逼我的!”
就连顾明玉偷偷跑到军营中,也未见他这般恼怒。
他一恼怒,戚荣只得冷静下来,二人中总要有一人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