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素期张了张口,作势便要应,忽的想到了什么,声音便卡在喉中,鼓着腮看着他,半响,娇哼着偏过头,伸长手臂抱着他的腰身,整张脸埋了进去。
池靖卿摸了摸她的脑袋,轻笑出声,笑得满足且带宠溺。
跟在马车一侧的面具无意听见这笑声,不由自主地跟着勾起了唇角。
约走了半个时辰,带路的流寇往前一指,道:“前面就是淮阳了,只是二王爷可有通关文牒?皇上前阵子下了通文,要严格排查过往人员,若是没有……”
马车中传出一道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有”。
池靖卿拿起衣架上的披风,亲手为沈素期系上,玉色的披风轻薄,与她轻盈的粉白衣裙极为相配。
沈素期掀开窗帘朝外看了一眼,杏眸略带惊愕。
淮阳城城门口来往人群不多,其中站在城门口两侧乞讨的百姓竟不下十人,这还仅仅只是一个城门口,城中是何模样还尚且不知。
池靖卿将人拉了回来,不必去看便知外面是何场景,语气淡淡,却无悲叹之意道:“淮阳从前繁华,现下大不如前了。”
沈素期秀眉微蹙,回身拉着他的手,表情凝重,道:“靖卿,你看,这些人都等着你拯救,只有你能拯救他们,你……”
她见过这种惨状,开始语无伦次,池靖卿回握了她的手,宽慰道:“素素,我此行便为了拯救一方百姓,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的目的之一。百姓生活状态不会一直如此,你莫要太过挂怀。”
眼底略带担忧,她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若心情不舒畅,只会加剧她体内毒素的恶化,时间一久,她自己便会承受不住。
沈素期却全然没将自己的身体状况放在心上,摇了摇头,轻叹一声。
来不及多想,淮阳便近在眼前。
他们有通关文牒,进入淮阳城轻而易举。
只是他们一进城,便被百姓围了起来。
“二王爷,当真是二王爷?”
“看这模样,估摸着就是了,传言二王爷丰神俊朗,无双风华,全天下不就这一个吗。”
“真的是二王爷,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二王爷,小店听说您要来,半个时辰前就准备了酒菜,您一路奔波,不妨先过去用膳?”
“二王爷,草民是望江酒楼的,也准备了上好的酒菜,您先过去用膳,随后再安顿下来,淮阳城的百姓皆盼望着您来呢。”
池靖卿也未想到百姓竟会如此热情,虽有些意外,却也欣然接受。
他如鱼得水了,却有人因此犯了难。
淮阳知府韩松林背着手在自家花园里来回踱步,眉头皱成了川字。
下属匆忙赶来,面色同样不大好看,走近了道:“大人,属下刚从城门回来,二王爷的确到了,且百姓……”
韩松林脚步一顿,面色不悦:“百姓怎么了,前阵子不是还有人盼望着二王爷的到来吗。”他乃是淮阳的父母官,淮阳百姓却将希望寄托给了一个外人,叫他心中如何平衡。
下属迟疑了一下,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道:“回大人,百姓皆子到城门口迎接二王爷了,而且还……很是热情。”声音越来越小,恨不得找个人代替自己说了这话。
韩松林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愤怒或无力都不妥当,思量了半响,重叹口气:“二王爷现在人在何处?”
下属一愣,瞪着眼睛看了他半响,摇了摇头:“大人,二王爷正得民心之时,光天化日之下若是做出什么事儿来太惹人耳目,属下劝您还是三思而后行。”
韩松林气得眉毛一抖,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本官自然知道二王爷正得民心,岂会在这个时候去找他的麻烦?百姓拥戴二王爷,倘若本官不做做样子,顺应民心,届时失了民心的便是本官。”
语气尽是无奈,摇了摇头:“本官要在百姓面前表现得当,况且二王爷的实力还是个未知数,本官更不能在这个时候得罪了他。带本官去迎接二王爷。”
此举顺应民意,更保全了他知府的地位。
池靖卿进了城中,百姓一路前呼后拥,且队伍愈发地庞大。韩松林找到他时,险些被这阵势吓到,更加庆幸自己主动找了上来,而不是在家中抱怨。
官兵上前拦住跟在池靖卿身边的百姓,沈素期四下看去,忽地,手被他握紧,手中传来他温热的体温,心中莫名一安。
韩松林大步走上前去,脸上带着和善的笑意,高声道:“卑职见过二王爷,二王爷大驾,怎的未叫人通报一声,卑职好派人相迎,出来的晚了,多有怠慢,还请二王爷莫要怪罪。”
环视着周围拦着百姓的士兵,大手一挥:“都仔细些,可别伤着了百姓。”话音一顿,又朝百姓解释着,“大家都散了吧,二王爷今日在府上用膳,这几日皆在府中,大家若有什么问题就去本官府中,散了散了,别围在这儿了。”
士兵听了他的命令,放松了对百姓的拦截,百姓们却好像没有听见他这话似的,仍站在远处不挪动。
池靖卿唇角擒一抹浅笑,环视百姓,道:“临近正午,日头正足,大家别在太阳下晒着了,诚如知府大人所说,本王这几日也在大人府上,诸位有要事可随时去寻本王。”
已将人引了出来,便没有再在城中漫步的必要了。
韩松林看着百姓一边和池靖卿告别,一边欣喜地散开,顿时心中不是滋味,他还在场,百姓便如此无视了他,只听二王爷一人的话,他若不处理好此事,知府的位子怕要不保。
待百姓散开,他擦了擦额头的细汗,上前几步,恭敬道:“二王爷,您一路奔波劳累,寒舍已备了午膳,还请您定要赏脸。”若连他知府的大门都不登,传开了吃亏的还是他。
池靖卿脸上笑意温和,略微思索:“韩大人有心了,劳请大人领路。”
韩松林面色一喜,忙不迭地将人往自己家中领着。
面具眼中带着玩味,韩松林这模样像极了当代某些官员见了领导视察时的狗腿样,情报上说他处事圆滑,现下看来不仅圆滑,还极会见风使舵。
但也正因他性格如此,刚好省了他们许多麻烦。
韩府。某一凉亭。
舞姬身着粉红舞裙,鱼贯而入,水袖翻飞,身姿曼妙,乐队在一旁伴奏,好一副歌舞升平的模样。
池靖卿眼底略带玩味,外面百姓是何等状况,他这个父母官并非不知,却在府中奢靡度日,即便因着他前来才如此,也太过铺张了。
沈素期不如他会隐藏情绪,面无表情地看着舞姬们机械地重复着动作,眼中的神色愈发的凉了。
韩松林看出她兴致缺缺,再看池靖卿也未有什么兴致,轻咳一声,示意舞姬退下,待人走尽,堆起笑脸看着他,道:“二王爷似乎对轻歌曼舞不是很感兴趣,卑职不知二王爷喜好,一时准备不充分,怠慢了王爷。”
沈素期本便压制着不悦,一听这话,顿时,一股野火便烧了起来,凉凉的道:“二王爷喜节俭,不喜铺张浪费,更何况百姓都还食不果腹,二王爷心中挂念百姓,怕是面对着山珍海味也难以下咽。”
语气轻嘲,她本也未打算掩饰什么,还担心韩松林听不出呢。
韩松林脸上闪过错愕,喜节俭,那他适才又是舞姬又是乐队,岂不太浪费了。再一看桌上的奇珍,顿时有些无地自容,百姓饿肚子,他们却在这儿大鱼大肉,若无人提醒还好,将这摆到了明面上,简直就是为了讽刺他。
轻咳一声掩去尴尬,又看了沈素期一眼,再看向了池靖卿,笑道:“二王爷大驾,卑职唯恐不能将最珍贵之物奉上,一时忘了节俭,是卑职疏忽了。”语气与笑容,皆带着勉强。
一时无人应答,气氛又沉了几分。
池靖卿慢条斯理地夹起一根青菜放入口中,动作优雅,无声咽下,旋即扫了一眼桌上菜肴,缓缓道:“山珍海味着实是好。”
韩松林心中松了一口气,他又道:“但也需合乎时节,反季节的美味终究差了一截,违背民愿的事情,自己再痛快也做不得。韩大人,你觉得呢?”
分明面带着笑,却叫人直觉那笑中尽是明晃晃的刀子。
韩松林再次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手心湿漉漉一片。这话指桑骂槐,要他如何接下去。
好在此时与坐在他下手的下属适时地开了口,道:“二王爷,大人平日里并未如此浪费,今日皆因着王爷到来,才奢侈了些。
且百姓现状也并非大人所愿,归根结底,若上面那位肯放过苍生,百姓也不至于如此。”语气略带着不服气,二王爷一来便得了民心,一时间便叫韩大人措手不及,现下屡次教导,好像导致现状的人是他们一般。
韩松林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王勇,不得对二王爷无礼,二王爷也是为了百姓,是本官处事欠考虑,快向二王爷赔罪。”边说着,朝他使了个眼神。
王勇眉头微皱,看着面前的酒杯,犹豫半响,才拿起了酒杯,冲着池靖卿,道:“草民失言,还请王爷见谅。”话音落,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