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城主心中甚至有些欣喜,望天感慨道:“你出生之时,为了起好你的名字,我与你娘没少费心思,最终定了恶这个词。
寻常人提到吴恶皆会想到无恶不作,你娘却说世间本无善恶,若无恶便无善,她希望你能够成为衬托他人之善的存在,是故决定了用这个恶字,却不想这名字正好掩住了你心中恶的那一面。”
掩住了恶的那一面,便只剩了善。
吴恶许久未与吴城主如此谈话,闻言唇角浅笑,目光转动,应道:“如此说来,娘的目的也算达到了,我虽未衬托出他人的善,却可善待他人。”
无恶便无善,以自己的恶来衬托他人的善,寻常人岂会有这种想法,他娘竟会如此想,也算一奇女子了。
吴城主眼中流露着怅然与思念,久违地、专注地看着他,半响,道:“你终究没有辜负你娘的期望,也没有辜负为父的期盼。我老了,什么皇权争斗的,起义不起义的,都无心去管了,甚至连茯苓城的百姓都顾不上了。
但你还年轻,且有想法,也肯为百姓做事,无需你有什么作为,只需有这两点便足够,茯苓城交到你手上,为父也放心了。”语气淡淡,带着叹息。
他无心也没有力气再打理琐事,但吴恶年少,还能有所作为。
吴恶一怔,下意识问道:“爹,您……虽然您不方便再劳累,但城主传位乃是大事,若不与族中长老商量一番,难免会落了口舌,以儿子之见,还是……”
“罢了”语气略带疲惫,吴城主阻止了他的话,缓缓走出亭子,“今日听你一席话,我便知道茯苓城应该换人来打理了。切记以百姓为重,莫因一己私欲,滥用刑权。”
吴恶心头莫名惊慌,这话是何意?这番告诫又在现下说出来又是何意?
他一时犹豫,未追上去询问,便一辈子也再未开这个口。
月明星稀,素来只需一抹光辉便足够。
翌日清早,城主府炸开一道惊人消息,老城主死了!
消息一出,几个公子心思各异,昨日还好端端的今儿个怎么就死了,死了也就罢了,下一任城主是何人都还没有确定下来,怎的就死了?
灵堂之中,几个公子、夫人姨娘、长老亲戚,神色同样悲切,心中却各有各的打算。
池靖卿得知此消息时,除一开始的惊愕后,未有其他感触,只唤来了吴城主生前较为信任的管家询问了几句。
一个老男人面色悲切,红了眼眶,看着池靖卿,忍不住叹息:“城主昨日还好端端的,怎么这么想不开,即便要让出城主之位,也无需搭上自己的性命啊。”
他止不住地念叨着,池靖卿捕捉到他话中的关键,眼眸微眯:“想不开?吴城主之事不是意外?”且还让出了城主之位?
管家又一声长叹:“可不是吗,今早在城主房中发现他尸体时,尸体旁边放了张遗书,上面写的明明白白,城主有心无力,无所眷恋,是故自我了解,并且在遗书上表明,将城主之位传于三公子。”
若是意外,死之前怎么可能准备遗书,字迹还那样工整。
池靖卿只应了一声,沉吟思考着,半响,问道:“此事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管家点了点头:“今儿一早发生的事儿,全族上下都知道了,据闻城主昨晚亲自传的消息……”声音越来越小。
也就是说吴城主不仅自杀,还在自杀前将自己的死讯传了出去,究竟是什么导致他迫不及待地将位子传下去,甚至不惜性命,也要让三公子继承城主之位?
池靖卿沉吟一声,道:“现下他们人在何处,灵堂?”
灵堂。
池靖卿进门时,灵堂一片悲寂。
“见过二王爷。”
有人见了他进来,低声问候。声音响在寂静的灵堂中,一声便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吴恶站在子嗣的一片中,听了这声音,率先走上前去,行礼道:“臣吴恶参见二王爷。”一字一顿,声音沉着有力。
池靖卿唇角微不可见地勾起,负着手,缓缓走近,在他身前停下脚步,缓缓道:“城主无需多礼。”
无需举手投足,尊贵优雅之风度自然流露而出。
沉重悲凉的灵堂之中,纵然他压迫力再强大,吴家的人心思各异,皆想着如何为自己谋利,便削弱了被他气势压迫之感。
不知谁冷哼了一声,道:“二王爷,这声城主未免叫的太早了吧,还什么仪式都没准备呢,这事儿还欠我们大家一个说法,岂可草率定下来。”说着又看向吴恶,“你说是吧,三公子。”
三公子一词咬了重音,显然,众人心中还未承认吴恶这个城主。
这事情太过突然,之前便没有一点要传位给吴恶的预兆,大家都以为这个位子必定是四公子的,皆与四公子打好交道,现下吴恶一坐上城主的位子,打了他们一个措不及防。
吴恶还未开口,池靖卿一挑眉,似笑非笑,道:“先城主死前便立下遗嘱,传位于三公子,先城主尸骨未寒,诸位便要违反先城主之遗嘱吗?”
茯苓城犹如一个小国,继承城主之位就好像继承皇位,所有的规矩都是一模一样的,即便宗族有人反对,只要继位之人手腕过硬,解决并非难事。
死者为大,违反遗嘱这种事情他们还做不出,但要他们这么轻易就承认吴恶为新一任城主,也绝不可能。
一长老模样的人,柱着拐杖上前:“二王爷如此喜爱插手别人的家务事,不知皇上可否知道?三公子也莫要仗着有二王爷撑腰便可以为所欲为,据我所知,二王爷在琼玉城那么久,皇上可一次宫宴都没有请您到场,不知的还当您与皇上不和。”
二王爷与皇上不和,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没有皇上撑腰,就算是王爷又有何惧?
“大长老这话在理,我们吴家内部的事情,王爷还是莫要插手得好。”
第一个附和之声响起,便有了第二声,第三声。
池靖卿环顾众人,最后看向大长老,漆黑眼眸深邃幽暗,看得他心中一惊,缓缓道:“家务事本王着实不应去管,但本王的军队进驻茯苓城,需城主允许,本王不得不插手。”
他的军队?灵堂内响起一阵倒吸凉气之声,什么?二王爷什么时候有军队 了,他不是与皇上不和,皇上怎会派给他军队?莫非传言有假?
唯有吴恶仍镇定着,沉吟道:“二王爷放心即可,贵军入驻之时,茯苓城必定开门相迎。”一副好像约定了已久的模样。
周围之人皆面色大变,连三公子都这么说了,这事儿还能有假?
倘若当真有军队入驻,吴恶便有了强大的靠山,他这城主之位岂不稳坐了?
但偏偏有人看不得他稳坐。
大长老仗着年老,冷哼一声:“三公子,你可别忘了,茯苓城与其他城池不同,受皇上直接管辖,若没有皇上旨意,如何敢让军队入驻?”
要知道这违反皇上旨意,不区分有意无意,皆要连累大家的。
此言一出,反应之声更为强烈。
五公子从人群中走上前来,看着吴恶,眼眸阴冷,道:“三哥,爹怎么会把位子让给你的,这遗书该不会是你伪造的?”
昨日吴恶讲述德胜皇帝之旧事时,五公子人也在场,现下提起此事,颇有底气。
吴恶面色微沉,未表现出恼怒,却叫人不敢直视。
他缓缓道:“宗族面前,请唤我一声城主。”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大长老所言,着实有些多虑,二王爷军队入驻,我便可做主,无需皇上同意。五弟适才是在质疑父亲还是质疑我?”
接任了城主之位,吴恶举手投足间,谈吐之间,气势与之前大有不同。统筹全局,领袖风范尽显。
五公子一下子从与他平齐平坐的位置上降到了见了他要讲尊卑之分的位置,格外不适应,不由心下恼怒:“城主?一时之间我倒记不住你已经奉遗嘱成了城主。”
遗嘱二字咬了重音。
大长老未理会五公子的小打小闹,注意力全放在了他那句无需皇上同意上,心思转得飞快,忽地想到了什么,质问道:“三公子,你一小小城主,怎么就能够做的了皇上的主了……”
话未说完,吴恶一个冷眼扫了过来,震慑的他顿时说不出话,却又放不下面子,只瞪了回去。
吴恶视若无睹,道:“大长老只是不愿承认我是城主便罢了,不过我做何决定还需向您汇报吗?”
他现下是城主,茯苓城再没有比他地位更高的人,即便这些长老不赞同又如何,城主手中权利颇多,又有军队拥护,肃清族中无用之人,又有何难。
“你……”
大长老一时语塞,城主做什么决定着实不需要向任何人汇报,但他乃是族中资历最高的人,岂容一个刚继位的小子打压着。
长老一党之人皆意识到了危机,来自这个年轻人的危机。
岂料吴恶应了这一句话,便不再看他,正了正神色,看向池靖卿,道:“二王爷,家中琐事,叫您见笑了。”俨然是一家之主的风范。
池靖卿道了声无妨,缓缓朝老城主排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