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靖远未应了他的话,看向其他官员。
礼部尚书上前一步,道:“皇上,段大人此番的确立了大功,江苏一带的百姓哪个不念着皇上的恩泽。皇上向来赏罚分明,且如今正是用人之计,皇上重赏有功之臣,群臣才会更加有奔头,更加努力为皇上您做事。”
这话的意思很明了,若皇上没有重赏,反而赏罚不明了。
话虽有些强硬,却合了池靖远的心意。他面色和悦下来,不等旁人再说什么,沉声道:“此言正合朕之心意,此番段爱卿立了大功,又恰好丞相之位空已久,国不可无宰相。”
国不可一日无宰相,此言着实不假,但段喃年纪尚轻,便被认命为宰相,也着实太高了些。
御史大夫皱了皱眉,为了大局着想,不得不冒着龙颜不悦的危险,进言道:“启禀皇上,段大人立了军功不假,但段大人尚且年轻,奖赏太高难免使其气盛,且大越史上还未出现过年纪如此轻的丞相。
还请皇上顾及大局,封相一事还请皇上三思!”掷地有声,即便大殿中气氛愈发的诡谲,他仍将话讲完。
朝唐殿鸦雀无声,夏日炎炎,殿内仍发冷,百官额上冒出冷汗,御史大夫面对强大压力,出于本能,双膝下沉,险些跪倒。
池靖面色阴沉,鹰眸比阴冷的朝唐殿更寒上三分:“没有过先例,朕便开创一个先例,现下知阻拦朕,当初向朕推荐段爱卿时,怎么未见你们犹豫?怕是巴不得要朕派段爱卿前去。”
“这……”
此言一出,百官皆说不出反驳的话语来,连御史大夫也找不到反驳的话。
用人之际,将段喃推了出去,现下皇上要封赏,便站出来阻拦,这话如何也说不过去的。
池靖远一句话堵住了百官之口,目光转回段喃身上,面色稍缓,沉声道:“昭告天下,段喃因成功治理水涝,为朕分忧,乃朕的肱骨之臣,朕特封其为当朝丞相,可自由出入皇宫。
此口谕即刻传下去!”低沉的声音响彻大殿。
圣旨一下,满城惊动。
皇上这赏赐实在是太重,大越历史上还从未有如此年轻的丞相,近百年来,四国也未出现过一个如此年轻的丞相。
立丞相乃是国之大事,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府邸更豪华气派,单单是修建府邸,便耗费了近两个月的功夫,动用上千名士兵,挥霍银钱更无需计较,岂会是一个小数目就能够完成的。
池靖远在为奖赏段喃耗费钱财人力时,若知道江苏一带尽是对池靖卿的赞美,许会喷血三丈,也难解心头之气。
当然,这皆是后话了。
早朝之后,池靖远前脚踏进御书房,眼底便爬上戒备,后脚迈入,走近内室,但见一道人影背对着他,身影转过身来。
池靖远看清是何人,放下防备,大步走到龙椅前坐下。
卫影单膝跪地行礼,道:“启禀皇上,属下发现了二王爷的行踪。”
池靖远端起茶杯的手一顿,鹰眸浮现阴鸷:“他人在哪里,是否在谋划着造反?”连他自己都未发觉,他握着茶杯的手紧了几分。
卫影应道:“回皇上,二王爷与一女子一同回了琼玉城,现下人在二王爷府,并未发觉有造反之迹象,是故属下猜想……”
池靖远面色一沉:“是故你便觉得是朕多疑了,朕的七弟当真要做个闲散王爷了?”说着冷哼一声,“倘若他当真要做个不理朝政的闲散王爷,何须不远千里的来京城,只为了为朕除掉符佑。
若换了旁人,朕本无需这般放在心上,偏生这个人是池家的嫡系血脉,他若扯旗造反,凭着他的身份,必定一呼百应,朕不得不防啊。”语气略带叹息。
没有什么比皇室血脉更加能够号令千军万马,无论朝中官员还是平民百姓,皆只会认正统皇室血脉的身份,何人会顾他实力如何。
况且……池靖远鹰眸微眯,况且池靖卿向来不显山不露水,他若造反,定然是有了不小的把握,不可不重视。
卫影适才的猜想惹怒了皇上,现下便不在多言,只说他应说的话:“皇上有何吩咐。”
池靖远沉吟一声:“毕竟他是王爷,且身份不同,若他没有明确地谋反,朕岂能大张旗鼓地针对他一人。”语气中多有无奈。
卫影心下了然,应道:“属下明白。”
无法明着对付池靖卿,便只得神不知鬼不觉的对付。
琼玉城,二王爷府。
许久无人居住,婢子定时前来打扫,王府仍奢华气派。
那一大片池塘,荷花开得正盛,王府处处飘散着莲花的清香。九曲回廊,回廊中过堂风阵阵,拂过肌肤,吹干细汗,阵阵清凉。
吹来的荷花中竟还夹带着淡淡酒气,沈素期吸了吸鼻子,偏头看向池靖卿,还未开口询问,他便道:“李先生又在摆弄他的好酒,走,随我去讨杯酒喝。”
沈素期从未见过李元,只略有耳闻,不由问道:“李先生是什么样的人,可好相处?你与他许久未见,我随你过去是否有些不大合适?”抬眼望着他,眼睛一眨一眨。
她口口声声担心李元是个不好相处的,却跟紧了池靖卿的脚步,半步都不肯落下。
池靖卿在她脑袋上一敲,眼底略带宠溺,低眉看着她,声音含笑,语气略带戏谑:“李先生是个酒疯子,喝起酒来什么都不顾,现下回屋中躲着还来得及,等下见了他,可免不了被他的话语荼毒。”
李元与顾将军并称为朝廷上的两个‘直肠子’,性格耿直,为人亲和,他这话显然在黑化人家。
沈素期听着他这话不似真的,但他一路上提了李元不止一次,若当真如他所说是个疯子,他又岂会这般重视。
眼波一转,眸中带着狡黠:“那我见了李先生便要问上一问,他到底是不是个酒疯子。”话音未落,头上又是一爆栗。
她捂着脑袋,娇瞪着他,池靖卿一手背在身后,唇角似笑非笑:“若当真如此,李先生定要拉着你喝上一壶。”
他越是如此说,她便愈发的想见一见那位先生。
池靖卿牵着沈素期走近池塘边,跨过围栏,回身道:“当心。”声音说不出的轻柔。
沈素期心下一暖,莞尔一笑,提着裙摆跨过栅栏,撑手伞在额前,遥遥一望。
一片百花绿叶碧湖水中,一褐色船只泛着涟漪,静静地随着河水流淌。
美酒之味儿便是由从这船中传出,越发近了,酒味愈浓。
池靖卿唇角带笑,不由打趣道:“你瞧,他多会享受。”扬了扬声音,低沉的声音盖过荷花从,传入船中。
李元微醺之中听闻熟悉之声传来,还当自己幻听,只笑了一声便继续品着玉液,又闻一道女子声音响起,微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并非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从船舱中探出半个身子来,目光一扫,眼睛一亮,又见池靖卿身侧站了个女子,眼底浮现笑意,道:“二王爷,您回来了,许久不见,恭贺王爷抱得美人归。”边说着,拿起船桨,划开水面荡起一片涟漪。
池靖卿牵着她上了船,扫了一眼船舱中的酒坛子,面色带笑,道:“抱得美人也不如先生您悠闲,靖卿反之有些羡慕先生了。”
离了朝廷,闲云野鹤,不被世俗所困扰,纵然孑然一身,但心中有挂念,便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李元哈哈一笑,自然地随着他入座,边倒酒边笑道:“二王爷佳人在侧,老夫我还羡慕二王爷呢。”压低了声音,“二王爷这话被身旁的姑娘听了去可不大好,王爷快自罚三杯,以安抚姑娘。”话到最后,扫了沈素期一眼。
他虽有些微醺,眼下听了这话却不敢随便应下,若沈素期介意,他不成了挑拨人家小眷侣之间感情的罪人了。
池靖卿只顾喝酒,沈素期见李元未给自己倒酒,便自顾自地斟满了一杯,举着酒杯,唇角带笑:“久闻先生您为人亲和,今日一见不仅为人亲和,谈吐更不凡,这杯酒素期敬您。”说罢,隔空敬了他一下,一饮而尽。
重重放下酒杯,辣的秀眉微蹙,小脸皱成了包子状,大吐一口气:“爽快!”大口饮酒的确爽快,烈酒入喉,辛辣之感,刺激味蕾以及大脑的每一个细胞。
李元见了她这般豪爽,也便不再担心她介意池靖卿之言,大笑着道:“好,姑娘乃是性情中人,与二王爷实乃天造地设,旁人羡慕不来。”说罢,一扬手,亦饮了一大口酒。
沈素期又斟了一杯酒,眉眼弯弯:“先生您潇洒自在,旁人还要羡慕您呢。”这话无意之中迎合了池靖卿先前之话,不仅解了李元心中所担忧,更表达出了好意。
李元面色和悦,尽是笑颜,放下酒杯,看向池靖卿,打趣道:“难怪二王爷在外许久也未想回来,原是有佳人相伴,换做老夫我,也断然不会思乡。”
话音一顿,面色稍微正了些,续而道:“只是二王爷此番回来,可是有需要老夫的地方?”直截了当,与他交谈也无需绕弯子。
池靖卿也未掩饰,转动着精致的酒杯,浅笑道:“靖卿原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轻笑一声,“果真什么都瞒不过先生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