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疫二字一出,气氛跟着紧绷起来。
如今进了夏季,正是时疫的病发期,且时疫蔓延极快,难民都居住在一个大棚子里,传播速度更快些。
段喃皱着眉,沉声道:“时疫一事需上报朝廷,请些宫中的太医来,否则单靠民间的大夫恐怕难以对抗时疫。”
许在池靖远身边太久,段喃下意识想到的便是找来宫中的太医,也着实是没有更何合适人选。
池靖卿沉吟不语,半响,淡淡道:“宫中太医未必就可以治疗好时疫,且宫中太医前来,池靖远必定会得知我在此处,怕是会惹来祸端。”
段喃微怔,看了他一眼,眼底掠过一丝异色,旋即看向许大海,问道:“当地可有赤脚大夫,能够治疗时疫。”
这话虽未直接反驳池靖卿,却也未赞同。依他所想,当地若有赤脚大夫可治好时疫,自然大欢喜,若没有可以胜任的民医,为了百姓着想,最终仍要请来宫中的御医。
许大海性子耿直,还当两人皆为了请来赤脚大仙,当真想了半响,后道:“回督查大人,时疫难以医治,原本有一医术高明的大夫,但现下发了洪水,那大夫也不知人去了哪里了,怕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他。”
此地无赤脚大仙,正中了段喃的下怀。
岂料池靖卿像是早便料到如此,未因此苦恼,沉声道:“许大人,当地若没有,便去外地将人请来,既要用人,自然要拿出诚意来。”
许大海性子虽耿直,却也能听出他话中的意思,附和着问道:“二王爷所言之人是……卑职愚钝,还请二王爷赐教。”
池靖卿一字一顿道:“青剑山少主,青钟。”
许大海思索了片刻,忽地想到了什么,一拍手,道:“曾听闻过青剑山少主医术高超,堪比江湖神医,”话锋一转,“只是卑职与青少主向来没有什么交情,不知如何才能将人请来,还请二王爷赐教。”
池靖卿沉吟道:“你且当着百姓的面,在青剑山门口请求青钟即可,且告诉他沈姑娘为时疫之事费心多日,他自会前来。”
许大海一愣,回过神来,已然不见池靖卿的身影。他只得看向段喃,犹豫了一下,问道:“督查大人,二王爷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卑职愚钝,不知您可否指点一二。”
这事儿为何与沈姑娘扯上了关系了?
段喃眼神略带复杂,淡淡道:“你只管按二王爷说的去办便是,总归是错不了。”
有关沈素期的事情,池靖卿心胸狭窄得很。
他曾查到沈素期在武林大会上遭人暗算,毒发,随后在青剑山住过一段日子,且她身上佩戴着青剑,那乃是青剑山代表身份之物,池靖卿多疑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将青钟请到沈素期身边来,却叫人有些难以理解了。
沈素期一觉醒来已是初夜,房间未点蜡烛,月光从窗户投了进来,乌鸦的影子落在地面上,阴了一块。
她缓缓起身,朝外走去。这个时辰池靖卿还未回来,莫非城中出了什么变故?
此处距离钱府有一段距离,宅子中无人,她便到钱府去寻人。
晚风擦着耳边而过,带着女子低泣的声音,她心下生疑,顺着声音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低声问道:“谁在那里哭?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哭声顿时小了许多,一妇人抽泣着走上前来,见她终于出来了,二话不说便跪在了她身前,扬起满是泪水的脸,哭诉道:“沈姑娘,您是观音菩萨转世,救救核儿,救救我的儿吧……”
沈素期被这突入其来的一跪弄得一头雾水,先不论什么事情,弯腰去扶妇人,道:“大嫂,您先起来说话,进去说话。”
妇人犹豫一下,跟着她进了屋子。
沈素期点了几盏蜡烛,屋子中亮堂许多,也看清了那妇人的脸。她心中略有诧异:“是你?你的孩子……”
此人正是第一日施粥,舍不得吃东西而将粮食留给儿子的那名母亲。
在她印象中,无论什么时候,这名母亲皆会带着儿子一起,今儿个怎么独自一人前来,且适才她依稀听得核儿似乎出了什么事故。
她倒了杯水放在妇人手中,轻声道:“先喝点水,慢慢说。”
这几日妇人帮忙熬粥,因带着孩子,生怕被人嫌弃,干活格外勤快,看得出是个坚强的女子,现下脸上满是泪珠,定然是她儿子出了事。
妇人道了谢,捧着水杯,抽泣了一声,道:“沈姑娘,核儿他、他……染上了时疫……”
沈素期身体一僵,条件反射地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的话,忙问道:“大嫂,会不会是您弄错了,时疫……这里怎么会有时疫呢,这不可能啊。”
若发生了时疫,池靖卿不可能不告诉她啊。等等……
她顿时怔住了。若当真发生了时疫,他怎么会告诉自己。
妇人一门心思扑在了核儿身上,一时不察,重复着:“沈姑娘,今日上午难民营便发生了时疫,短短一天就火化了三个,您说不可能,我还会拿核儿的性命开玩笑吗?”
但凡换上时疫的人都要被隔离开,一旦隔离,核儿的生命便交到了旁人手里,那么小的孩子,怎么有能力在这场时疫中活下来。
妇人一字一句,犹如惊雷炸在沈素期耳朵里,她摇着头,满是不敢置信,喃喃道:“纵然当真是时疫,不过才一天的功夫,怎么会传播的那么严重,以至于火化?”
妇人才顾不上别人的病情严重不严重,现下她自己的孩子患上了时疫,这才是重中之重。
想起核儿,她面带悲痛,两行清泪止不住的流,顾不上擦眼泪,哀求着:“沈姑娘,他们都说您是菩萨转世,有您在一定能够治好核儿的病,他才三岁,他不能被带走……沈姑娘,求求你了,救救核儿……”
带着哭腔的声音饱含着悲痛,听得人整颗心都沉重了起来。
沈素期满脑子都是火化了三人,哪有心思再去顾及其他。蹭地一下子站了起来,道:“大嫂,你先回去照顾孩子吧,我去找二王爷,你放心,我一定要讨来个说法。”
后半句话与其是说给妇人听,更像是说给她自己听。
妇人怔怔地望着她,还想再说什么,便见她已经大步迈了出去。
书房。
池靖卿收到青钟的回应,昨晚明日午时便会赶到。放下信笺,眼中神色不明。许大海传回的信息是,若非提起了沈姑娘,青少主极有可能不会来此了。
心绪闪过,破门之声响起,沈素期面带愠色,箭步走了进来,不假思索道:“二王爷,时疫之事为什么不告诉我?”语气带着质问。
池靖卿似乎早便料到她知道此事会如此,缓缓起身,叹息一声:“素素,时疫来得太过突然,我还未想好对策,本想晚些时候再告诉你。”
沈素期不以为然,冷哼一声:“你是不打算告诉我了吧?还是说我知不知道这件事情都没差?”
她好歹可以帮着出些主意,帮忙照顾难民,她直到睡醒的时候都还以为城中状况稳定了下来,何曾想竟有难民染上了时疫。
这么大的事情他竟然瞒着她,她如何不气。
池靖卿上前去拉她的胳膊,沈素期略微闪躲,被他抓住后便任由他牵着。
半响,低声道:“即便我知道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你也应该告诉我,若不是外人,我到现在还被蒙住鼓里。”
若是从前,她许会等他来哄,经过这么多事情,她已然分得清楚轻重缓急。
池靖卿一拉她的胳膊,顺势将人揽在怀里,在她耳边低声道:“好了,若将此事告诉你,你势必会上街,你身体虚弱,我一时担心,便未忍心告诉你。”低沉的声音略带沙哑,语气略带讨好。
沈素期心中一软,叹息一声:“先不说这些了,可有眉目了吗,时疫自古便难以医治,我听闻今日便火化了三个?”
以她的角度,看不见池靖卿眼中掠过的异样。他应了一声,淡淡道:“此次时疫来势汹汹,但凡沾染上……不过我已然派人去请青钟,他明日便会赶到。”
沈素期微怔,稍微推开他,面带疑惑:“青钟他懂得医术?”她对青钟的印象便仅限与身手与气度,殊不知他在医术方面竟也有颇高的造诣。
池靖卿唇角微勾,意味深长道:“医术了得,”声音一顿,“但越是有些本领的人愈是孤僻,青钟到底是青剑山的少主,岂会轻易给外人医治。”说话间,凝视着她的眼。
她眨了眨眼,略有不自在:“那你此番是如何将他请来的?”
池靖卿等着便是这句话,唇角微勾,缓缓应道:“我叫人告诉他,你在此处为了时疫之事苦恼,他便主动过来了,你说巧不巧?”
听闻到此处,沈素期才发觉他是何意,撇了撇嘴巴,轻描淡写道:“青钟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岂会动了凡念,你闲不闲?”
池靖卿面不改色,声音低沉:“嗯?”
她摸了摸鼻子,干笑几声,顺着他道:“二王爷,想必青少主被我的慈悲所感动,是故便亲自过来了,想必更是为了这里的百姓。”
心中却犯着嘀咕,青钟要来便来,与她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