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拂过,淡粉色花瓣摇曳,飘落在石桌间。
池靖卿面色未改,话锋一转,道:“戚将军昨晚可歇息好了,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请戚将军见谅。”说罢,打了个手势,八名婢子依次上前上菜。
昨晚谈话仿佛还在耳边,戚荣语气多有悲凉道:“二王爷客气了。”话锋一转,“卑职今早外出,见街上行人甚少,仔细打听,才知百姓如今的处境。”
他久在京城,安乐之中待久了,便以为处处皆是安宁的,甚至昨晚还以为池靖卿的话有夸大其词的成分,今日亲眼所见,才知百姓现下竟到了如此地步。
池靖卿扫了一眼桌上餐食,淡淡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戚荣心中一怔,久处于奢华之中的人能够有此觉悟,实乃不易。
他心中信念更是坚定,起身移步到他身侧,道:“二王爷昨晚之言可还作数?若卑职撤兵,抚平县的起义……”他虽怜悯百姓,但也顾忌皇上的刑罚。
池靖卿未起身,黑眸清明,沉声道:“只要朝廷能够放过一方百姓,百姓何苦冒死谋一条活路。”语气略带叹息。
言下之意,只要朝廷撤兵,戚荣谎报军情,抚平县定不会再生出事端。
戚荣道:“二王爷可以保证?”
池靖卿实在不适应有人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缓缓起身,与他四目相对,一字一顿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戚荣虎口一震,眼眶一热。若可保抚平县一方百姓,这个险值得!
此事敲定,比想象中顺利,池靖卿却无丝毫轻松之感。
这只是一个小县城,那些大的城池中的百姓,还不知是何等模样。
他目送戚荣离开,便见周柏自另一条小路走了过来,看了一眼戚荣离开的方向,走进凉亭,道:“戚荣答应隐瞒实情了?”虽知此事多半能成,仍有些心惊。
池靖卿未反驳,走到凉亭边,负手而立,目光不知落在何处,道:“军队离开,抚平县也莫要再传出起义之消息,这只是预热,真正的改革还未开始。”
这话便是给周柏提了个醒,即便对池靖远仍有恨意,也莫要再以抚平县为战地。
周柏还未思索,便应了下来,犹如服从命令般。池靖卿立于天地间,宛如神袛,无需举动,便叫人心生臣服。
周柏见他久久未言,斟酌半响,问道:“抚平县之事作罢,敢问二王爷下一步有何打算?”未有质疑,更多是追随之意。
池靖卿转过身看着他,良久未应答,在他以为无果之时,才缓缓道:“去凉城。”
凉城乃是四大城池之一,在抚平县不过小打小闹,若占领了凉城……
周柏现下才意识到,眼前之人不仅有悲天悯人之心,更是野心勃勃。
三日后,凉城出城之路。
两匹烈马飞驰,所过之处,尘土飞扬。
赵子威靠近沈素期的马,高声道:“素素,你身体虚弱,马太过颠簸了,我们不急于一时,你慢些也无妨。”
疾风呼啸而过,声音被风声碾碎,到了沈素期耳中,已然零碎不成章。
她也未去确认,更未应声,待赵子威渐渐慢了下来,才放慢了速度,靠近了问道:“有状况?”且四下看了看。
赵子威听出她话语中气不足,且见她面色发白,剑眉微皱,道:“素素,我们不急于一时,你单乘一骑便罢,若纵马疾驰,你的身体定会吃不消,若路上耽搁了,岂不是适得其反了。”
若单单是为了她的身体考虑,她定然听不进,若提到耽搁行程,她且会顾及一二。
果真,沈素期略微思量,缓缓点头:“我总觉与他越发的近了,一时心急,平白叫你担忧。”说着,放缓了速度。
二人策马而行,忽地,一阵马蹄声从远处传来,一抬眼,便见迎面三匹马疾驰而来。
二人靠在路边,沈素期睁大眼睛看去,但见马上一抹人影极为眼熟,越是看着,便越觉在何处见过,心头莫名骚动起来。
待那一行人靠近,她神情一恍惚,双手收拢,看清为首那人,心头咯噔一声。只匆匆擦肩而过,一行人朝凉城扬长而去。
她望着三人远去的方向,良久,未回过神。
赵子威见她看得怔神,还当她身体不适,问道:“素素。你……”
沈素期摇了摇头,拉着马回身,喃喃道:“不必走了。”鼻尖一酸,吸了吸鼻子,仿佛失了神,缓慢朝凉城而去。
赵子威仔细回想适才那三人的面孔,虽未看清,但秦如旭那明晃晃的面具却惹眼得很,莫非那几人是……
心中一怔,沈素期寻到了池靖卿,他为她欣喜,却为自己落寞。
跟上她,缓缓道:“既然寻到人了,便不急着赶路。”如此,他们二人独处的时间还可延长一些。
沈素期许是听了进去,许是未听进心中,只怔怔的点了点头。
凉城。
街道四面通行,店铺鳞次栉比,花瓣铺路,人群熙攘,好不热闹。
沈素期回了城中,将马送出,徒步在城中寻找那抹挂念已久的身影。
赵子威随行,见她额上冒出细汗,心下疼惜,虚拉着她的胳膊,道:“素素,池靖卿初来乍到,多半在客栈留宿,且他不缺少银钱,应不会住简陋客栈,我们去几家较为出名的客栈……”
话还未说完,沈素期便动了身。赵子威叹息一声,压下心头不适,快步跟上。
夜幕初临,华灯初上。
迎客居,乃是凉城最为上好的客栈,非非富即贵之人难以留宿。
一楼乃是酒楼,现下过了晚膳之时,只零散坐了几桌客人。
靠窗一桌坐了三名男子,其中一名面带银色面具,靠在椅子上,扫了一眼窗外繁华之景,道:“素来听闻凉城繁华不逊于京城,果真如此。”
现下若按现代时间来计算,也有八九点钟了,外面人流虽不比白日,却仍是人来人往灯火通明。
周柏留意着四处情况,闻言不由插了一句:“临近端午,民间庆祝佳节,自然热闹。”
池靖卿无心理会外面,只品着果酒,心中隐隐觉得有事情即将发生,难以平静。
面具稍微一留神,便察觉他有异样,还未开口,便察觉到有人靠近,一转眼,看清来人,心头惊愕,一时忘了提醒池靖卿。
来人一心扑在池靖卿身上,未察觉到被面具发觉,见了池靖卿,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上前道:“你……”声音便卡在喉中。
她双手握紧,手心潮湿,见他竟未有回应,心头一阵苦涩,久别重逢之感顿时消散,反而平静许多,续而道:“不知可否与阁下共用一桌?”尾声带着轻颤。
面具心中啧啧了两声,品酒观戏。
池靖卿听闻声音从身后传来,未转头,且充耳不闻。
气氛顿时凝重起来,面具看了沈素期一眼,见她面色发白,且池靖卿仍未理会,轻咳一声。
池靖卿察觉身侧之人还未离去,眉头微蹙,抬眼看去,道:“空闲桌位多得很,姑娘……”
呼吸一滞,手一抖动,酒杯中琼液颠出些许,他放在桌上,竟忘了起身。
意外、惊愕、欣喜、愧疚、悲痛,种种情绪交织在心头。
他缓缓起身,强压下将人揽在怀中的冲动,淡淡道:“素素,好久不见。”语气平缓,好似从未分离。
见她面色发白,眉眼憔悴,几月不见,消瘦了许多,眼底掠过一丝疼惜。
沈素期点了点头,见有外人在,淡淡道:“我有事与你谈,二王爷可否行个方便?”神情淡淡,她的久别重逢之感,皆在他未察觉到自己的气息时,烟消云散了。
池靖卿看了面具一眼,见后者并未在意,从桌边移开,道:“去楼上坐坐?”半点不觉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何不妥。
沈素期无心多想,跟在他身后。
赵子威有意跟随,却被面具拦下了脚步,只得作罢。
二人回了池靖卿的房间,后者关上房门,一双眼打量着沈素期,上前半步,负在身后的手收拢又松开,反复几次,才将心头冲动压了下来。
走到桌边坐下,倒了杯水递过去,见她垂着眼睑,不由问道:“素素,你身体不舒服?近日可有再毒发?赵子威他……”
句句关切之言,沈素期唇角微勾,浅带自嘲之意,淡淡道:“二王爷忧心国事,素期一介草民,何足挂齿。”自嘲转为苦涩。
池靖卿眉头微皱:“素素,我们许久未见,你还在……”
沈素期不待他说完,摇了摇头,道:“二王爷,素期此次找上你,并非为了怀念往事。素期前几日得了一物,留在手中只会徒增是非,便想着物归原主,还请二王爷笑纳。”
说着,一手伸进袖中。
还未拿出,池靖卿心思一转,料到是何物,道:“素素,此乃令尊生前视为比生命贵重之物,我本无意争夺,你若不愿拿出,我也不会勉强。”低沉的声音带着久违的温情。
沈素期动作未停顿,拿出天龙经放在桌上,推到对面,旋即起身,淡淡道:“这本便是池家的东西,沈家代为保管,如今沈家不复存在,此物也应奉还。”
见他神色未因此书出现而变动,眼底复杂,续而道:“东西交还,素期无其他事,叨扰二王爷了。”说罢,毫未犹豫,迈开脚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