徭役与赋税压得百姓喘不过气来,叫苦连天,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只有叫天天不应。
是故抚平县起义,许多百姓参与其中。
但好景不长。
周府一凉亭。
院中无女人,庭院简陋,凉亭周围不过几棵花树,再无其他。
周柏负手立在亭子边上,目光落在远处,沉声道:“朝廷这么快便派人下来,且还带了军队,依我们现在的实力,恐怕无法与之抗衡。”语气略带哀叹。
池靖卿坐在石桌旁,一手搭在桌沿上,唇角浅带一丝笑意,道:“既无法与军队抗衡,那便以理服人。”若是旁人,或许他不会动这个念头,但是是顾将军手下的将,他有些把握。
周柏回身看他一眼,冷哼一声:“二王爷何以认为可以劝说得了朝廷中人,这岂不痴心妄想。”语气略带讥讽。
朝廷之人说到底还是池靖远的人,即是他的人,行事风格自然不必多说。
池靖卿知他痛恨池靖远,未介怀他否定自己的话,面不改色,道:“池靖远增加赋税与徭役,朝中官员未必皆赞同,且来人又是顾将军手下的将领,说服应是不难。”
周柏并非不讲理之人,闻言面色稍微缓和,问道:“二王爷既有把握,应如何劝说?”
池靖卿修长的手指轻叩着桌沿,缓缓道:“此事我自有打算。”
周柏眉微皱,事到如今也只能相信他了。
当日下午,他便收到了有人聚集百姓,在县中散发传言的消息。据闻当场便引起了恐慌,思及池靖卿的话,忙前往百姓云集之处。
只见百姓围在一起,或三两议论,或面露惊慌,不由竖起耳朵细听。
“皇上胡乱增加赋税,便要了百姓的命了,现下又派军队来围剿我们,当我们是土匪吗?眼看着军队就要到了抚平县了,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应当如何抗衡?”
中间那人身着灰衣,手中一册书卷,似说书之人,身姿笔直,胸有浩然之气,言之凿凿,更为百姓拉响了警铃。
民间早已被赋税与徭役搞得鸡犬不宁,乌烟瘴气,强壮的男子皆被抓去从军,剩他们这些妇孺儿童,又该如何与军队抗衡?
说书之人不给百姓议论的时间,随即道:“各位父老乡亲,不是我们不拥戴皇上,是皇上容不下我们啊!抚平县已然没有我们的容身之所了。
与其等军队来讲我们打了杀了,不如趁着军队来临之前,离开此处,另寻安身之所啊。”一手拿着书册拍在手心上,面带愁苦。
百姓人心惶惶,左顾右盼。
一因断了条腿而留在家中的男子,成了众妇孺儿童的主心骨,高声问道:“抚平县有我们的家,连家乡都不收留我们,还有何处容得下我们?我们该往哪走?”
这话几乎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他们这些无用之人,何处是可安身之所?
说书人沉吟一声,一摆手,示意百姓安静,旋即道:“大家先听在下之言,往南便是凉城,据闻凉城乃是一半皇室一半江湖帮派占领的城池,到了凉城,暂且可以保大家一命。”
“凉城?那是个什么地方?”
“我们到了凉城,有安身之所?”
“这地方我们住了这么多年,哪能说走就走……”
说书人眼底掠过一抹异色,沉声道:“大家想一想,有什么能够比性命还重要,待军队的人走了,大家再回来便是。
但若还留在这里,大家能不能活着看见自己外出参军的家人,便是另一回事了。”
百姓议论之声顿时消了下去,在活着面前,一切都不足为重。
说书人点了点头,道:大家想得通便好,今晚酉时二刻南门,大家一路同行,遇到什么突发状况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
说罢,收起书册,迈步朝外走去。
步伐缓慢,他仰天叹了一声,“什么都可以再赚回来,若丢了性命可什么都没有了。”语气淡淡,却没来由的叫人沉重起来。
犹豫不决的百姓听了这话,终是重叹一声。
茶楼,二楼一雅间。
池靖卿着一袭玉色外衫,白色里衬,清雅而不失大气。他沏了两杯茶,一杯往自己嘴边送着,一边放到了对面。
茶杯一落,雅间门口传来脚步声,来人叩了三声门,便大步走了进来。毫不客气的在他对面坐下,拿起茶杯一口饮下。
靠在椅子上,转动着精致小巧的茶杯,挑眉道:“靖卿,煽动百姓的情形想必你见着了,”身子往前一倾,“只是你怎么笃定百姓定会离开这里?”
适才说书人的大义凛然,一转眼便成了三分痞气。
池靖卿不紧不慢地品着茶,唇角浅带一丝笑意,缓缓道:“在生死面前,利益也不过枉然。”
面具嗤笑一声,摇了摇头,不以为然,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摸了摸脸上的人皮面具,材质不是上好,戴得他皮肤发痒。
池靖卿不可置否,也未再坚持己见。
当晚,酉时一刻。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临近南城门,一屋檐之上。
周柏看着下面涌动的人群,百姓拖家带口,大包小包,争先恐后,朝城门逃窜。
一时琢磨不透池靖卿的做法,问道:“二王爷当真要将百姓皆赶出抚平县,将此处变为战场?”
池靖卿负手而立,朦胧的月光落在他脸上,叫人看不真切,徒增几人神秘之感。
他身姿顷长,静立不动,宛如神袛。
月光清冷,衬得他面孔硬朗。目光落在涌动的人群,唇角微扬,缓缓道:“如此,不正应了您的意。”语气淡淡,虽无嘲讽,却隐隐流露出了强势。
周柏一时竟回不出任何,当年跟随九王爷身边的那种压迫之感又回来了,且比当时更为强烈。
竟叫他忍不住想要臣服。
意识到此点,忙将注意力放在逃亡般的百姓身上,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问道:“抚平县虽小,但也有上千人,这么多人离开此处,要如何生存下去?”
仿佛质问得池靖卿哑口无言,他的臣服之感才可得以减弱。
池靖卿面不改色,朝城门看去,似在等着什么,半响,应道:“倘若这些百姓被截了回来,安身之忧便不复存在了。”语气中胸有成竹,且不骄不躁。
周柏条件反射问出了声:“截了回来?”
池靖卿却未作应答,只看着城门。
周柏见他未有开口之意,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但见争先恐后往出逃的百姓,忽地停住了,且还往回退着。
这些百姓唯恐走得迟了被官兵发现,怎会退回来?城门外发生了什么?
周柏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朝外看去。
忽地,城门口竟然有士兵闯了进来,且将百姓拦到了道路两旁,让出了中间的路。
“军队来杀我们了,军队来杀我们了——”
“大家快跑,皇上派人杀我们了——”
“不许动,所有人在路边站好!”
戚荣坐在高马之上,看着乱作一团的百姓,心中升起一丝烦躁,低喝道:“不准伤害百姓,维持秩序!”
军令如山,士兵们行为一改粗鲁,开始有序地拦截百姓,以人身为防线,将百姓控制在道路两旁。
起先百姓惊慌逃窜,但时间一长,见当真没有一名士兵伤害百姓,渐渐平复下来,但仍紧张地抱团,望着戚荣。
戚荣本想问一问百姓为何连夜出城,是何人开的城门,但见百姓惊慌未定,也只得作罢。
看着守在马侧的副手,道:“将百姓平安送回各自家中,不准为难百姓。”中气十足有意叫声音传到现场的百姓耳中。
百姓不敢置信,这些人不是来杀他们的?今日县中尽是传言,说书人只将消息传达给了一小部分人,大多人是听闻了传言,这才随着人流出城的。
戚荣暗自叹息一声,见副将应了下来,策马而去,哒哒的马蹄声敲击人心。
周柏见百姓当真没能出城,不由心惊,池靖卿竟能够算到这一点,可谓不简单。
越是清楚,愈发琢磨不透池靖卿的心思,转回视线,看着他,道:“二王爷,百姓没有走成,也未拦截住军队,您岂不是……”白费心思了。
池靖卿知其心意,唇角微勾,意味深长道:“只是个开始,我们该回去迎接了。”
县府。
池靖卿二人前脚刚到了府中,门口便传来了马蹄声。
孙县府已然投诚,现下县府由他们接手,周柏看了池靖卿一眼,后者微微点头,并朝书房走去。
周柏上前开了门,恰好戚荣上前叩门,他将来人上下扫了一眼,问道:“请问你是……”
戚荣不耐地打断,朝里面看去,道:“县府大人呢?本将军有事找他。”
周柏面露些许惊慌,忙侧过身体让开了路,道:“是哪位将军?快快请进。”做了个请的手势,待人进去后,示意一旁的小厮关紧门,忙跟上戚荣。
见戚荣径直朝前堂走去,心念一动,道:“将军,您稍等片刻,容小的去书房找大人……”
戚荣急切的步子一顿,打断他的话偏头问道:“书房在哪里?带路。”
二人进了书房,周柏见池靖卿气定神闲的写着字,上前两步,低声道:“大人,这位自称是位将军,小的未敢拦着,就……”
他放下毛笔,未起身,只抬起头来,看了戚荣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