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翩翩原本雀跃的心情顿时蔫了,还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挫败感。她当初为了保命才冒险让赫连玥误以为自己中了依依,可如今,保命的护身符竟成了催命符,她无端成了被追杀的对像。难道她要亲口告诉他,其实他没有中依依?这念头一起,马上又被自己打消了,若是他知道那****吞下的,不过是只蚕宝宝,不用等别人动手,他马上就会手起刀落,将她的脑袋削下来。
她跺脚埋怨,“你笨啊,怎么会让那群如狼似虎的人知道你中了依依?”
“我身边的姬妾很多正是这群如狼似虎的人送的,我一直想找机会清除掉,又不知该怎么做才不会引起怀疑,你让我中了依依,这大好的机会,我怎能不好好利用?只是当时我也没料到局势变得这么快。”
她瞪眼,“我帮了你这个大忙,怎么不见你谢我?”
赫连玥不理会钱翩翩那想吃人的表情,摸出怀中的锦匣,将里面一卷密旨取出。肩上的伤口没药可敷,不过是靠布条扎紧了止血,他挨着墙坐,脸色有点苍白,“把油灯拿来。”
钱翩翩认得那卷密旨,正是连封腊也没剔开的那卷,她不知他想做什么,但见他有气无力的样子,还是顺从地将油灯放到他面前的地上。赫连玥握着那圣旨,神色凝重,思忖片刻后将它放到油灯上。
“你做什么?”她惊呼,这密旨的封腊还在,说明到目前为止,密旨仍未被打开过,也就是说,里面写了什么,至今无人知晓。
火苗飞快地往上窜,瞬间将那密旨点燃,赫连玥修长的手指斜斜捏着卷轴的一端,看着跳跃的火苗将密旨燃成灰烬,他的脸隐在灼灼火光后,半明半暗,微垂的眸子里有细碎的金光在闪动。
“这是你父王薨逝前留下的传位密旨吗?你怎么看也不看就烧掉?”
她实在诧异,他的月影司到底有多大的能耐,个个皇子都想得到的传位密旨,竟然轻易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赫连玥手中,这也算了,他既然得到了密旨,虽说密旨里指定的王位继承人断不会是他,可他难道就没一点好奇心?他难道就不想知道老燕王将王位传给他哪个兄长?连看也不看就要烧掉?
黄橙橙的绢布倾刻间成了灰烬,赫连玥看着地上那零星的火头,声音平静无波,“有何好看的,无论里面写的是谁,那人只能是我六哥。”
他早就知道,密旨里的人,绝不会是他六哥,所以他不惜一切盗取这密旨,这样六哥才能顺利登基,密旨烧毁,从此世上再无人知道这个王位原本应该属于谁。
赫连玥烧掉了传位密旨,却将老燕王留给自己的密旨藏得好好的,还有那个虎符,都被他妥帖地藏在身上。
做完了这些,赫连玥只感唇干舌燥,对钱翩翩道:“去打点水来,我渴了。”见钱翩翩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有点生气,“今晚你要好好照顾我,我若死了,你连怎么和他们汇合都不知,更何况,我若死了,你的灵犀圭……”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钱翩翩已跳了起来,自觉到院子的水井打水。赫连玥满意地笑了,灵犀圭果然是她的死穴。
钱翩翩这晚果然很用心地照顾赫连玥,她是真的害怕联系不上月影司其它人,见不到果儿和娇花,也害怕他万一死了,她的灵犀圭从此不知所踪。和转世的叶咏青无缘,是她这一世最大的遗憾,她如今只想找到完整的灵犀圭,去灵犀山找那阴差,回到上一世叶咏青离世前,听他说出遗愿。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晨光从破旧的窗棂透入屋内,赫连玥缓缓睁开双眼,他一向睡得浅,眼睛转了转,脑子便恢复了清明。
他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身下垫着干草,难怪昨晚睡得还算舒坦。侧头看了一眼,钱翩翩就睡在自己隔壁,她大概原本离自己远些的,只是出于人的本能,不由自主往温暖的地方靠,她蜷缩着身子,紧紧贴在自己身旁,身下却是空荡荡的,没有垫干草。
这丫头总算有点良知,知道要照顾他这个病人,将屋子里仅有的干草给了自己,他有点安慰,但转念又想,她也不过是怕自己死了,她取不回灵犀圭而已。他依稀记得昨晚自己昏昏沉沉时,她趁机将自己全身搜了一遍,月姬忽然跳了出来,把她吓了一跳,还弄痛了他。这么一想,忽然又觉得有点意兴阑珊。
“咏青……别走……等等我……”
她低低的呢喃,带着点呜咽,眉心紧紧拧着。赫连玥一怔,俯身贴近些,又听到她低喃,“我……我不要做一片无根的浮萍……咏青……带我走……”
随着那低低的呜咽,她的身体微微发抖,赫连玥明白过来,她这是被魇住了。他伸手摸了摸她额头,有点发烫,不由咬牙,昨晚还说让她照顾自己,结果她自己却先病倒了,真是没用的家伙。
他起身到院子里重新打了水,用没受伤的右手将她圈在怀中,用帕子蘸了水,轻轻滴到她唇上。怀中的人儿添了添嘴唇,配合地微微张开嘴巴。待她喝够了水,脑袋不自觉地往往他怀里蹭,一边蹭一边呢喃,“咏青……你真好……你要等我,等我找到灵犀圭……我就会去找你……”
灵犀圭?赫连玥心中一跳,虽然明知她仍在梦魇中,可能只会说糊话,赫连玥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灵犀圭有何用处?”
沉睡中的钱翩翩忽然在他怀中瑟瑟颤抖,神情痛苦,两手紧紧抱住他的腰,“别抢我灵犀圭……咏青……等我……一定要等我……”
她呜呜地哭出声来,断珠似的泪水将赫连玥的前襟打湿了一片,赫连玥唬了一跳,看着怀中人儿那可怜兮兮的模样,觉得自己委实有点乘人之危,不大光彩。他手忙脚乱地抹去她的眼泪,抚着她的背轻拍,“好好,我不抢你灵犀圭,别哭别哭……你的灵犀圭好好的……”
这招果然有用,梦魇中的人不再发抖,像个被欺负了的孩子,终于等来大人的安抚,轻轻嗯了两声后又沉沉睡去。赫连玥吁了口气,小心地把她放到干草上躺好。
钱翩翩醒过来的时候,已是黄昏,只觉嘴里一阵阵苦涩,苦得她直皱眉头,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一张如明珠般润朗的脸庞离自己只一尺远,她怔怔地看着那张脸,欢喜地伸手去抚摸,“咏青……”
那人却哼了一声,面无表情地将一勺墨汁似的药汤罐入她口中。好苦,她啊了一声,彻底清醒过来,面前的人不是她朝思暮想的叶咏青,而是脸黑得像锅底的赫连玥。
“你干嘛……”她不满地推开他,咂着嘴巴,“喂我吃什么,苦死了。”
“既然醒了,就自己喝。”他没好气地将瓷碗放到地上,自顾坐到一旁。
她坐起身,发现自己身下的干草,又看看了地上的那碗药汤,连日奔波,担心受怕,自己竟然病倒了。她的身体一向强壮,极少得病,对苦药极为抗拒。她为难地拿起那碗药汤,犹豫要不要喝,低头之间忽然瞥见自己身上居然换了一身新的衣服,还是男式的,不由啊地一声,碗里的汤药洒了一半。
“你……你……无耻!谁允许你帮我换衣服的!”她怒视赫连玥,恨不得将手中的碗砸过去。
先前她发烧,不断冒汗,身上的衣服湿透了,赫连玥怕她烧坏了,冒险到镇上的药铺抓了副药,还买了新衣服替她换上。熬药、擦汗、喂水、换衣服,辛辛苦苦照顾了她一天,却只换来她一句“无耻”。
“我觉得你还是不醒人事的时候可爱点。月姬,你说是不是?”赫连玥的脸阴沉得像暴风雨前的天,手一抬,月姬变戏法似的出现在他掌心,八条长足缓缓伸展,蛛背上的白色月牙泛着淡淡的萤光,妖艳霸气。
他是想让那只毒蜘蛛咬自己一口,再让自己不醒人事吗?本想再骂的钱翩翩顿时闭了嘴,只用愤怒幽怨的眼神怒视着他。
赫连玥不看她,将月姬放到肩上,抱着双臂靠墙坐下,“药喝不喝是你的事,那边有干粮,吃不吃也是你的事,再歇一晚,明日一早出发。”
钱翩翩仍气他替自己换衣服的事,也不问他出发去哪里,赫连玥也不再理会她,自顾闭眼睡觉。钱翩翩气闷地坐了一会,还是乖乖喝了药,吃了点干粮,脑袋仍是晕呼呼的,便也不再多想,倒头睡觉了。
夕阳西沉,西边天际的火烧云层层叠叠,似有无数云浪在翻滚,几束金光穿过窗棂直楞楞地照进屋内,空气里有细微的尘埃在浮动,还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她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很快进入梦乡,赫连玥睁开双眼,静静望着那张熟睡的脸。柳叶般的长眉,不太浓也不太淡,嘴唇不是娇弱千金的樱桃小嘴,她的唇饱满有肉,一看就是个口齿伶俐不肯吃亏的,下巴侧看有点翘,线条极好,鼻子也小巧可爱。
至于眼睛,沉睡中的眼睛看不出什么,他蹙眉想了想,居然想不起来她眼睛的轮廓,只记得那是一双明亮灵动,但随时出卖主人的眸子。她自己大概从来不知,她的那双眸子,在看人的时候是那样的诚实,她的那点小心思,总是赤裸裸的,毫无保留地通过那眸子,展露无疑。可笑的是,她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他不由轻笑了一下,沉睡中的女子蹙了蹙眉,不满地嘤咛了一声,翻了个身,又继续睡去。
她究竟是谁?为何将灵犀圭视如珍宝?她心里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秘密?明明是个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虽然偷偷抛头露面做生意,但当初月影司调查的资料上写得很详细,她从未出过远门,唯一一趟远门,就是被自己掳走的那次,自小是父母掌心里的瑰宝,万千宠爱,别说挨苦,半点委屈也不曾有过。
可她跟随自己来燕国这一路上,昼夜赶路,风餐露宿,无论是睡在帐篷里,还是坐在篝火旁吃山上的野菜,均是从从容容地应对,只偶尔抱怨一下路赶得太急。还有刚才,他故意买了那硬邦邦的馕饼,她居然也没有抱怨半句,就着清水吃了半个。
如果是普通的闺阁千金,只怕早就要生要死的了,为何她会如此不同?还有那个咏青,究竟是什么人?他对她有多重要?以至于她在梦魇里也喊着他的名字?就连平时,她打点生意时也对外也自称为咏青公子。他有种直觉,灵犀圭的秘密定然和这个男人有关。
她的灵犀圭究竟有什么秘密?她的秘密,又和自己的秘密有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