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日子,裴珉三人一直避着她,她也明白他们的心情,想着等事情过去一段日子,自然而然就淡了。她事后悄悄找了花娘子,也不问那晚的事,只给了她一笔不菲的银子,半是威胁半是劝告,让她对那晚的事守口如瓶。
花娘子是知道那三位公子身份的,特别是顾隽的名号,在雍城是出了名的恶人,她也怕绮云楼毁在他手里,收钱后果然封了嘴,事情过去一个月,也没透出任何风来。
这一个月里,钱皇后那里没半点消息传来,只派人来说,最近祈王身体欠佳,不理事,只日日和那道长一起,寻丹问药,一门心思放在长生不老的修练上了,钱翩翩心里虽急,也无可奈何。
这一日,钱翩翩如常在瑶台仙筑打点琐事,方笙突然来了。那次的事后,钱翩翩心里内疚,一直想找机会宽慰他们几句,下过一次帖子请他们来瑶台仙筑,三人均推了,他们不肯见她,她也没办法,没想到今日方笙却自己寻上门来了。
“阿九,你今日休沐?怎地只有你自己过来?他们俩人呢?近日灵台苑的梅子熟了,我想了几款梅子做的新菜式,这几日一直想着请你们来尝尝鲜的,倒是巧了,你今日便过来了。”
她努力掩饰着尴尬,笑得眉眼弯弯,方笙却不看她,眼神闪躲,神态扭捏,“呃……是休沐,不过这会儿便要走了。”
“这么快?既然来了,不用过饭再走吗?”
方笙咳了几下,神情极不自然,“嗯,其实,今儿来是有事,急……急事。”
钱翩翩愣怔了一下,“有何急事?”
“那个……是顾隽,他中毒了。”
“什么?”钱翩翩吃了一惊,拉着他袖子道:“你说什么?顾隽中毒了?中的什么毒?谁下的毒?他现在如何了?”
她连串地发问,方笙有点不知所措,急急道:“哎,翩翩你别慌,听、听我说,具体如何我也不甚清楚,只知顾隽昨日去找偃月公子晦气,回来后便倒下了,顾大人请了宫里御医去瞧过,说是中毒了,但中的什么毒却连御医也不知道。裴珉猜测是和偃月有关,但顾隽没醒过来,我们也问不出什么,现在裴珉在顾府守着,让我来知会你一声,想想办法。”
原来和偃月有关,钱翩翩倒抽了一口凉气,别人或许不知,但她却是知道的,那人自小便喜欢和毒物打交道,顾隽贸然去找他晦气,真是有九条命也不够死的。
钱翩翩无力地抚着额,“怎、怎么如此,他无端端地去找什么晦气?这下可好,那偃月用毒利害着,这可如何是好?”
方笙的眼睛一下便红了,眼眶里噙着泪水,可怜楚楚的,“那他……他会死吗?翩翩,这可怎么办?你快想想法子,我来之前,顾夫人已经哭晕了几次,裴珉说,你和偃月公子打过交道,没准能替他求个情。”
钱翩翩咬着牙踱步,顾隽为什么去找偃月的晦气,她大概也猜到了,这事归要到底还是因她而起,裴珉一向足智多谋,可现在连让她去找偃月求情的话也说出来了,可见他是毫无办法了。
低声下气找那贱人求情,她心中一百个不愿意,可性命攸关,她再不情愿也得去。她朝方笙道:“阿九,你且回顾府,让他们放宽心,我这就去找偃月,一定会让他交出解药的。”
质子府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昂宵府,喻意住在此处的人志气高昂,仰视云宵,将来必建树宏大功业。
钱翩翩站在大门外,朝那写着昂宵两字的牌匾看了几眼,心里冷哼了几声,因穿着男装,便朝看门的小厮道:“有劳通传一声,瑶台仙筑咏青到访。”
那小厮进去了片刻,便有个侍卫打扮的年轻男子出来,钱翩翩认得此人随赫连玥到过瑶台仙筑,应是他的亲随。
那男子揖首一礼,笑容可掬语气恭敬,但说出来的话却不中听,“在下苏宙,我家公子说他不认识瑶台仙筑的人,怒不接待。”
钱翩翩一听便恼火了,整个雍城,有谁不知道咏青公子的大名,多少达官贵人找各种借口想结识她,只为认识一下这个年纪轻轻便将瑶台仙筑经营得有声有色的传奇人物,可这个赫连玥居然不识好歹,竟说不接待。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钱翩翩忍着气,冷冷道:“那请你再转告一声,就说大司马府钱翩翩到访。”
她自报家门,这下总行了吧。没想到苏宙又是一揖,笑容依然可掬,“实在抱歉,公子方才吩咐过,不论到访者何人,均须以真面目示人以示诚意,否则不见。”
这下钱翩翩气得直跳脚,他既然这么说,可见他早就知道瑶台仙筑的咏青和她是同一人,怪不得那****只匆匆一瞥,便张口叫她做骗骗。现在他分明知道她来所为何事,明摆着给下马威她尝。
可气归气,救人要紧,她不能因一时之气置顾隽性命不顾,当下二话不说转身就走。幸好时辰还早,她偷偷从侧门潜回钱府换了衣裳,也不敢惊动府里的下人,命娇花在街上雇了顶轿子,再次来到昂宵府。
苏宙似是早就料到她会再来,已等在门口,她方下轿便迎了上来,引她往府里走。这昂宵府虽是给质子住的,倒一点不寒碜,雕梁画栋气派不凡,大司马府也不过如此,可见祈国和燕国和谈是有诚意的,对这位质子也看重的。
苏宙一路引着她,还未进正堂,便听到里面莺声燕语,笑语晏晏,光听声音便能想像到里面是如何一出春色荡漾的场景。
果不其然,钱翩翩一踏入正堂,阵阵薰香扑面而来,宽敞的厅堂里,赫连玥一身宽松的月白便袍,托着脑袋惬意地半倚在美人榻上,十多名身着薄衫,玉臂半露的美姬半跪着围绕在侧,有的在玩投壶,有的给他垂腿按肩,有的喂他吃葡萄,俊男美女,果然销魂得很。
苏宙引她进来便退了出去,屋里的人似没察觉有外人进来,依旧欢声笑语打闹不休。钱翩翩深吸一口气,输什么也不能输了气势,她上前几步,站在那只银铸的投壶前。
“偃月公子好兴致,这大好光景的,不到太学求学问,倒在府里闭门酣歌买醉,真是让人羡慕。”
她突兀地站在众人面前,挡住了正玩投壶女子的视线,想看不见她也难。
赫连玥挑了挑眉,并未起身,声音懒懒的,“哟,是骗骗来了。这大好光景的,你不在瑶台仙筑打点,也不在闺房里学女红,倒上我这质子府来,不知有何赐教?”
“我所为何事,公子又何必明知故问。”
赫连玥伸了伸懒腰,示意身后替她按肩的美姬替他按腰,待那美姬娇笑着按了几下,他才满意转过脸来,朝钱翩翩嗤了一声,笑道:“我又不是神仙,怎知你心里想什么?我若有那能耐,当初就不会上了你的当,叫你逃了去。”
若当初自己没逃,恐怕如今便是这群美姬中的一个,想到自己无端失身给这个浪荡轻浮的人,真是可悲可恨!她心里暗骂他无耻,可碍于有求于人,不得不忍气吐声,也不想再和他兜圈子浪费时间。
“既然你没那本事,那我就明说了吧,我是来要解药的。”
赫连玥倒也没再和她兜圈,嘴角噙着笑,声音愉悦,听着让人恼恨,“凭什么?”
钱翩翩早料到事情不会顺利,冷声道:“凭我的身份。你该知道,我是大司马府千金,我爹爹是祈国大司马,哥哥是镇南将军,你身在祈国为质,和钱家作对,不会有好下场。别忘了你以前做的好事,我爹爹若是知道当初掳走我的人是你,你以为你能平安呆到回燕国的时候?”
赫连玥笑意不减,饶有兴致地道:“哦?只是如此?还以为你会说出什么让我为难的话来,真让人失望。你倒说说看,别说你爹爹,就算姬恒知道了,又能将我如何?杀了我?还是让我少条胳膊少条腿?”
她方才的话不过吓唬他,她早就知道,如他所说的,他虽为质子,但既然一天在祈国,祈国便要负责他的安危,总不能到时交还个死人或废人给燕国。他也是早就料到如此,才会这般有持无恐。
可她不能就此承认,只得强撑,“虽不能明着将你如何,可你想想,这始终是在我大祈,和我钱家作对,除非你日日关在府里不出门,不然我能叫你没好日子过。再且,若是顾隽有个三长两短,就算你是燕国皇子,祈王也不会放任不理的,大祈的臣子被毒害,我朝威严,岂容你一个战败国的质子亵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