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白无垢的如兰君子……这话让姬恒犹如瞬间置身冰窟,寒彻心扉,他浑身一颤,踉跄了一下,“翩翩……”
钱翩翩默默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他朝她伸手,想抓住些什么,最终只是无力地垂下,那个曾经在她心中清白无垢的如兰君子,他还能做得到吗?
他怔怔站在原地,望着那扇空荡荡门,她的身影已消失,她转身前那淡淡的一瞥,是那样的失望和疏离。周遭的一切仿佛陷入一片灰霾,黯淡无光。
青瑜放下手中短刀,瞥见姬恒苍白无血的脸,心中暗道不好,“殿下,时间紧迫,还请殿下定夺。”
姬恒蓦地一惊,这才想起青瑜是在问姬兰的事,是杀……是留……
犹疑间,楼下忽然传来一把清朗的男声,略带揶揄,“曜晨,既然远道来访,怎又躲到这寒酸客栈来了?叫我好找。”
姬恒迈出回廊,居高临下看向院子,果然见赫连玥正负手站在水池边,一脸闲适好奇的模样,四下打量着这客栈。而他身边,除了数名月影司的人,钱翩翩正紧紧站在他身旁。
姬恒薄唇紧抿,朝赫连玥淡淡一笑,“偃月,别来无恙。”
赫连玥仰头看向姬恒,晌午的太阳正艳,他的眸子流光溢彩,他不在意地笑笑,“实在惭愧,偃月携妻侄回娘家,这一路却不怎么顺遂,总有些疯狗在身后追着咬,所幸上天眷顾,那只疯狗多行不义,已命丧黄泉。只是……人生多有无奈,才死一只,如今又冒出来一只,总不让人安生,偃月只好亲自上门解决了。”
赫连玥说得顺溜,一脸调侃从容,可姬恒向来不善这口舌之争,闻言只眸光一沉,冷冷道:“你待如何?”
他问得这么直接,赫连玥也没了继续调侃的兴致,敛正神色道:“曜晨,明人不说暗话,今日你来此所为何事,大家心知肚明。你要杀我,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你要杀果儿,也得先过我这一关。”
姬恒冷冷看了他一眼,似毫不所动。
赫连玥笑笑,上前一步,长袖一抖,手中便多了柄长剑,“你我同为燕祈双璧,齐名天下,俗话说得好,不是冤家不聚头,既然你我之间的恩怨不共戴天,今日何不来个痛快,不死不休?”
姬恒面无表情,只淡淡回他,“如此……甚好。”
他轻轻一跃,身姿轻盈地从二楼跃至赫连玥面前,手中同样多了一柄长剑。钱翩翩满眼诧异,她一直以为姬恒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贵皇子,却不知原来姬恒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体质孱弱的少年,就如同她亦不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曜晨公子。
赫连玥正待上前,钱翩翩却将他挡在身后,手中弓弩直指姬恒,“我不许,他是我夫君,我不许任何人伤害他。”
她的声音这般决绝,指向他的弓弩这般无情,姬恒握剑的手越攥越紧,双眸却不看钱翩翩,只紧紧盯着赫连玥,眸中杀意更盛。
而那边厢,笑意却从赫连玥眼底浮起,他伸手搂住钱翩翩纤腰,低头含情脉脉地看她,“翩翩,你护我如此,为夫甚慰。只是……”他神色一正,将她轻轻带到身后,“男人之间有些事情,只能靠自己解决。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他说罢提剑上前,姬恒亦沉着脸,阴郁的眸子里带着凛冽杀气,两人不再言语,一触即发,一蓝一白两个身影如游龙飞舞,剑气霎时将两人笼罩。赫连玥身形飘忽,如穿花蝴蝶,出手奇且快,姬恒则轻灵似鬼魅,剑招凌厉狠辣。
钱翩翩屏住呼气,心里及其忐忑,两眼紧紧盯着那片撩乱的剑影,生怕赫连玥有个闪失,也怕赫连玥下起狠手来将姬恒杀了。
此时姬恒的护卫和月影司的人陆续从隔壁青楼来到客栈,一名月影司低声禀告钱翩翩,苏宙仍未找到果儿。钱翩翩心中一沉,她刚才一下二楼,便马上告诉苏宙,果儿被青瑜藏在青楼,让他即刻带人搜寻。只是,那宅子太大,青瑜找的地方必是隐秘的,一时半会怕是难寻。
钱翩翩皱眉,目光不由朝青瑜望去,这一望,却发现青瑜不知何时已不在。她大吃一惊,青瑜向来唯姬恒是尊,无时不守在姬恒身边,方才也不见姬恒有事吩咐他,且姬恒正和赫连玥恶头,如此紧要关头,青瑜竟会擅自离开?
钱翩翩心里顿感不妙,也顾不上赫连玥和姬恒了,飞快朝青楼那边奔去,一边吩咐月影司的人,“快!必须找到姬恒身边那名身材瘦小的内侍,他要杀果儿。”
众人在各院子又是一番搜寻,终于发现了青瑜的踪迹,当时他正在一正堂里,似是在找什么,那正堂是晚上青楼女子们为客人们表演艺伎的场所。钱翩翩手一抬,三根箭矢从弓弩齐发,青瑜猝不及防之下左闪右躲,月影司众人趁机围了上来,将他团团围住。
苏宙的利剑抵在青瑜喉尖,厉声问:“说,果儿小公子在哪儿?”
青瑜脸上满是不在乎,眼中闪着阴狠戾气,“不知。”
钱翩翩怒道:“你怎会不知?明明是你将果儿掳走藏起来的,他是前太子殿下唯一的血脉,你若杀他,便是陷临川王不义。快说!”
青瑜看着她,毫不掩饰心里对她的鄙夷,“不错,是我将人掳走的,也是我藏的,可我为何要告诉你?你以为你是谁?当初你被赐婚,五殿下以为你和他一样痛不欲生,他为了你忍辱负重,踏上那不归之路,一心以为只要自己问鼎天下,便能救你出牢笼。可谁曾想,你一嫁了那浪荡子,便被迷晕了头……唔……”
苏宙一挑剑,剑背啪地一声打在青瑜脸上,青瑜半边脸上霎时起了道红肿的印子。
青瑜吐了口带血的唾沫,眼中鄙夷之色更浓,又继续道:“你说得好听,愿他还是当初那个清白无垢的如兰君子,若不是因为你,五殿下又怎会摒弃本心,追逐那沟壑难填的权欲?姓钱的,你可知,那是一条有去无回的不归路?你亲手将他推到那条路上,自己却见异思迁背弃他,你有何资格责怪他?”
苏宙见他还要再说,不由分说一拳揍了过去,力道迅猛,青瑜顿时晕了过去。苏宙歉然道:“竟晕了?这小子怎地不经打?”
钱翩翩摇摇头,吩咐众人继续寻找,尤其是青瑜方才出来的正堂。她心里记挂赫连玥,又匆匆回到客栈后院。
而此时赫连玥和姬恒仍斗得激烈,两人对外界发生何事毫无所察,两柄长剑在日光下交错挥舞,虽是正午,剑气带起的寒意却层层涌出。姬恒神色凝重,脸上杀意愈盛,赫连玥依然从容不迫,出剑如闪电。
钱翩翩又看了一会儿,正担心两人这般再打下去,也不知要斗到何时,忽见苏宇领着几人从院外走来,“殿下,镇南将军已到。”
镇南将军?钱翩翩心头一跳,定眼看去,走在苏宇身后的那名男子,身着玄色劲装,肤色微深,气宇轩昂,正是自己的大哥钱昱。而跟在他身后的,则是五哥钱颢,还有裴珉和顾隽。
没想到自家哥哥竟会忽然到来,钱翩翩讶然看着两人,“大哥……五哥……”
钱昱一进院子便见到这个妹妹忧心如焚的样子,但他一向内敛,见她神色虽忧,身上没少胳膊少腿的,便放下心来,只朝她微微颔首。倒是钱颢三人,一见她便围了上去嘘寒问暖。
此时钱昱见赫连玥和姬恒斗得正酣,但观钱翩翩神色,两人显然已斗了许久,遂朝两人揖手朗声道:“王爷,偃月,许久不见,在下叨扰了。”
赫连玥和姬恒此时已知道四人来了,赫连玥是心中早有数,姬恒却是大为诧异,心神一乱,险些被赫连玥将剑震落。
他正待挥剑再刺,却觉手背一阵刺痛,随即半条手臂没了知觉,顿时大吃一惊,知道自己被赫连玥下了毒,忙脚尖一点跃开几丈远,怒视赫连玥,“你使诈下毒,卑鄙!”
赫连玥满不在乎地嗤了一声,将剑抛开,弹弹身上衣袍,“使诈?全天下的人都知燕国的偃月公子擅长使毒,难道你不知么?倒是曜晨你,以前一直将这名号瞒得死死的,连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不得而知,祈王仙逝后才打着这个幌子四处宣扬,也不知是图个啥?”
姬恒神色微变,不言不语地怒视着赫连玥,就算明知中了他的毒,他也不会开口向他讨要解药。
一直提心吊胆的钱翩翩,见两人终于停了手,不由松了口气,又见场面僵硬,便朝大哥钱昱问道:“大哥,你们怎么来了?”
钱昱此时也是暗自松了口气,朝她道:“之前收到偃月的信,说你们亲自护送果儿回祈,果儿身体不适在此休养,我放心不下,特意前来相迎。”
钱翩翩这才恍然,原来是赫连玥将他请来的,难怪他之前笃定地说自己早有安排,叫她放心,原来如此。钱家的人既然亲自来接姬兰,姬恒断不能再对姬兰起杀心。
只是……果儿现在在哪儿,是生是死,只有青瑜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