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落地,苏宙和另两名月影司便从暗处追了过来,“夫人,殿下吩咐过,您不可以离开房间。”
钱翩翩脚下不停,径直往前院奔去,“我要留在他身边,你们快回去照看果儿。”
她脚步飞快,苏宙心里着急,却不敢出手阻拦,只好吩咐另外两名月影司的人留下,自己则跟了上去。
到了前院,一片刀光剑影,月影司的人正和一群黑衣人斗得正酣,却不见赫连玥的身影,也不见姬恒。她问道:“殿下呢,他在哪?”
苏宙摇头,“我也不知,但想必殿下自有安排。夫人,您还是先回去为妥,万一殿下回去找你和果儿,却发觉你不在,定会担心。”
她虽担心赫连玥,可找不到他也无法。正犹疑间,方才和苏宙一起的其中一名月影司匆匆跑了过来,“不好,果儿公子不见了。”
钱翩翩和苏宙均大吃一惊,他们共安排了十多名月影司守住那座楼,从他们离开到如今,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姬恒的人动作竟能这么快,神不知鬼不觉地掳走果儿?
苏宙当机立断,吩咐道:“必定还在这附近,分头去找!”
他们飞快往回赶,负责看守那座楼的人已分散四下搜寻,钱翩翩看着那张空无一物的小床,懊悔不已。
据方才那名月影司说,钱翩翩走后,他在门外守了片刻,后来担心果儿醒了不见人会害怕,便干脆进房候着,可那时小床上已不见了人。
能躲开月影司的人,偷偷将果儿抱走,苏宙断定那人轻功了得,大概是趁前一天晚上青楼开门迎客时便混了进来,偷偷在他们这小院躲了一晚。
苏宙道:“青楼外有我们的人把守,那人抱着果儿小公子,轻功再了得也不可能在我们一无所察的情况下逃出去,必定还在青楼内。”
轻功了得的人……钱翩翩想到了姬恒身边的青瑜。在麓庄的时候,青瑜表面对她恭敬,心里却诸多不满,他每次希望钱翩翩为姬恒做事之时,总是出其不意地出现在她身后,扔下一句话便走。那时她便知道,青瑜的轻功修为极高,且他身形瘦小,他若抱着果儿,未必不能躲开众人。
她思忖片刻,朝苏宙道:“我记得这青楼隔壁是一家客栈,这边闹这么大动静,那客栈却安静得很,你不觉得奇怪么?”
苏宙神情一凛,“夫人是说……”
她起身往外走,“我去看看。”
苏宙哪敢让她一人过去,忙招呼了两名月影司,一起从隔开座建筑之间的高墙翻了过去。
那客栈果然诡异,正当午时,本应生意如火,此时却异常安静,连跑堂的伙计也不见人影。
钱翩翩朝三人道:“时间紧迫,不能让果儿被带走,分头去找。”
苏宙皱了皱眉,知她所说有理,朝三名同伴做了个手势,于是四人分散往四个方向察看。
整个客栈静悄悄的,日光虽猛烈,客栈里却一片死寂。钱翩翩放轻脚步,贴着一排上房的外墙走。这是一个回字型的院落,院中央一方小水池,池中两只放养的水鸭子,缩起脖子懒散地浮在水上,一动不动。
蓦地,一道白光自水面晃了晃,两只水鸭子受惊,嘎嘎叫着扑棱了几下翅膀,那道白光一闪即逝,不过一瞬间,水面又重归平静。
钱翩翩紧帖墙身,看着那水池,那是兵器在日照下的反光,她抬头往两楼望去……
雕花格子窗前,一男子长身玉立,静静看着院中长势葳蕤的草木。日光从檐上透下,映得他的脸似白瓷般秀美,只是那线条优美的眉眼里,却带着一丝怅然。
春日的午后,宁静又闲逸,那两只浮在水上打盹儿的鸭子,嘎嘎叫了两声后,又悠悠地划着水,全然不晓得这片宁静的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杀机。
整个客栈,已于三日前被他的人包了下来,为的便是今日。
门外响起敲门声,两重两轻,随即一身形瘦小的男子闪身入内。他一路来得急,胸口起伏喘息不定,连门也没顾得上关。
青瑜深吸几口气,待喘息逐渐平复,才向背对自己,漠然看着窗外的姬恒道:“殿下,我已找到姬兰,但方才他们人多,我怕有何闪失,便将小殿下藏了起来。如今他们的人以为小殿下被掳走,正四下寻找。”
姬恒并未转身,只问道:“他不哭闹?”
青瑜答道:“当时小殿下睡得沉,我抱着他跳上跳下,也不见他醒,但为防万一他醒了哭闹,我点了他哑穴。”
姬恒沉默不语,依然看着窗外,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院中那对水鸭子。
青瑜等了片刻,不见姬恒有所吩咐,不禁有点焦虑,“殿下,时间不等人,是杀是留,还请殿下定夺。”
杀……留……这两个字让姬恒的身子有微不可察的颤抖,背在身后的双手蓦然一紧,关节咔嗒作响。
青瑜又道:“殿下,过不了多久,他们便会怀疑这客栈了,您不是说今日要和燕十七做个了断吗,在此之前,还请殿下先了了姬兰小殿下一事。”
细汗自青瑜额上流下,他紧紧注视着姬恒的背影,垂在身侧的两手不由自主攥得死死的。
说句心底话,他是希望殿下能再杀伐果断些的,可自小伺候了他这些年,他很清楚这位主子,在某些关键时候他总是缺乏一种决断的气势,一种不顾一切的狠厉手段,尽管他事前已做好种种谋划,可往往事到临头,他又因自己的良心而备受折磨,以致总有些优柔寡断。
就像现在……他能否为自己成就一方霸业,便在他一念之间。
就在青瑜心急如焚的时候,姬恒微微仰头,闭上眼沉沉吸了口气,再睁开眼时,眸中一片冷冽之色。
他缓缓转身,那个即将决定自己命运的字堪堪要从牙缝中吐出之际,他的身子蓦然一僵,难以置信地越过青瑜肩膀,看向他的身后。
青瑜大惊,腰身一扭,手已抄起腰间短刀,指向站在门外的那个女子。他方才自屋檐上一路急奔,又因姬兰的事而感焦虑,门外何时站了个人,他竟然毫不察觉。
钱翩翩睁大眼睛,同样难以置信地望着姬恒,却对青瑜指着自己的利刃视而不见。三人沉默着,房中一时安静得有些可怕。
须臾,钱翩翩喃喃而语,“是杀……是留……”
她的声音有些轻颤,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问他,她的眸子清亮如昔,只是在看着他的时候,却比以往多了些惧意和失望。
姬恒脸上的血色褪去,薄唇翕合几下,只艰难地唤了一声,“翩翩……”
她朝他缓缓摇头,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果儿,是杀……是留……你给个说法。”
她说得决绝,那语气冷漠之极,仿佛她与他从不相识。
这一声问,让姬恒的身子晃了晃,“翩翩,你……不懂。”
她漠然道:“我是不懂,我只记得,当初太子之死,你是如何的痛彻心扉,你曾说,那个你最敬重的人不在了,可你仍为世上还有你想爱护、想珍惜的人而感欣慰。我想,当初你在知道太子留有血脉在世时,身为叔叔的你,是为太子感到高兴的吧?”
她眸中的一丝嘲讽,让他钻心刺骨,“是,我曾替太子高兴,我还曾发誓,会尽我之能护他一世。可那时,我有你,我可以不重名利、漠视权势,我可以澹泊寡欲地过一生,只要携你之手。”
他上前一步,苍白的脸上带着不甘与悲凉,“可我如今还有什么?你我从前两情相悦,你曾说过会等我娶你,可如今你却弃我而去,改投别人的怀抱。父王临终前明明要将王位传于我,却因为那个才刚长牙、什么也不懂的姬兰,你父亲一句话,平白让我交出王位。
为何?那些原本明明该属于我的东西,一次又一次被人夺走,我难道不该夺回来?我难道就该忍气吞声,甘之如饴?凭什么?凭什么我就该毫无怨言地接受这一切,凭什么我就不可以改变这一切?”
他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让钱翩翩心如刀割,但有些事情,错了便是错过了,哪怕你觉得全天下都负了你,哪怕你觉得你就是全天下最委屈的人。
她眸中的嘲讽隐去,取而代之的是难过,“我不懂该说什么劝你,但君子立身,唯诚与孝。你当着天下人的面,许诺拥护姬兰殿下登基,这是诚信。姬兰是太子遗孤,而太子是你的兄长,你替兄长照顾他的儿子,这是孝道。而你为了追逐你曾经视为敝屣的权势,却要弃本逐末,将君子的立身之本丢弃吗?”
她语气缓了缓,又道:“恒,事情的最初,你没有错,错的是我,可我不后悔,也补偿不了你,你若恨我,便给我一刀。至于果儿,他更没有错,他不过一懵懂稚子,你若执意要夺那至尊之位,我请你看在前太子的份上,留他一命。”
她无视青瑜手中利刃,缓缓上前一步,直视姬恒双眸,“只是……恒,我只愿今后,你仍能做回那个清白无垢的如兰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