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一跳,问道:“可有发现?月影司的人可是和她一起?”
顾青河上前一步,脸带愧色,“暂时不知,但这些尸身尚有余温,应是死于半个时辰之前,月影司的人应该还在附近。”
姬恒吩咐:“继续找。”
顾青河领命而去,若非他大意,钱六小姐怎会不见?殿下一接到消息便不管不顾地从云泽赶了过来,可一连数日,那位钱六小姐仍是不见踪影。他只求尽快把人找到,好将功赎罪。
江风刺骨,姬恒拉了拉斗篷,拳抵在唇边咳了两声。青瑜见状,上前两步道:“殿下,江边风大,不如找个背风的地方歇息片刻,等青河有了消息我们再做决定?”
“不必。”姬恒摇了摇头,自得到消息后,他便吩咐众人沿着敕河下游找,赫连玥落水后,必然被江水冲到下游,月影司的人自然会到下游找,她也不会例外。今晚好不容易找到这里,才有些苗头,他怎可在此关键时候停下?
青瑜看了眼地上的尸体,“那……这些尸体?”
姬恒没再看一眼地上的尸体,只目眺远方,望着那浓稠的夜色淡淡道:“都埋了吧。”
早知燕九是个难成大事的,只没想到他连燕十七的面都没照一下就死了。相识一场,总不好让他暴尸荒野。死了也好,省得日后再找他麻烦。他不再迟疑,一扬马鞭率先而去。
青瑜匆匆吩咐留下两人在此处理后事,便也跟了上去。
三月的天,乍暖还寒,雨水说来就来,方才还朗月当空,此时却毫无征兆地下起沥沥细雨。钱翩翩躲到一棵枝桠浓密的大树下,屈腿抱膝,手指缓缓抚过那张弓弩上的刻纹。燕九死了,但想起之前那个场面,她仍是心有余悸。
沿着敕江走了三天,好不容易汇合了三名月影司的人,三人均是那晚跳入江中找赫连玥的,找不到人,他们只好沿江搜寻。独自一人走了几天,终于遇上了自己人,钱翩翩喜极而泣。
他们沿着敕江继续寻找,同时也想寻找其它月影司的同伴,没想到月影司的人没找到,却发现了燕九的踪迹。燕九始终是个毒瘤,一日不除,一日便不能安生。钱翩翩忽然便起了杀心,这个念头一起,虽明知自己势单力薄,此时杀他极不明智,可她就是按不下这个念头。
她以自己为饵,诱使燕九来追,也合该燕九遭劫,被报仇之心蒙蔽了心智,竟故意撇下那人的手下,带了十来个自己人追了去。
燕九报仇心切,但他小瞧了女人,他举剑朝她刺来时,怎么也没想到她背后还藏了张弓,当箭穿透他的心脏,他还保持着前冲的姿势,只是那条瘸腿让他的姿势看着有些可笑。他在喊了一句我要砍断你的腿后,便难以置信地摸着自己的胸口,瞪着眼倒下了。
他大概做梦也不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死在一个女人手下吧。她扯起嘴角笑了笑,自己总算替赫连玥做了件好事,将这个阴魂不散的人除掉,若是他真的死了,自己也算是替他报了仇。
他真的死了吗……不是说祸害遗千年吗?她不相信,像赫连玥这种丢哪儿都能过活的人,怎会轻易死掉?可是,如果他没死,为何这么多日,半点消息也无?还有果儿,他还那么小,那么依赖她,整天姑姑、姑姑的叫个不停,他若是死了,她可怎么向大哥交代?
那三名月影司为了护她逃跑,已力战而死,如今又剩了她独自一人,她不知自己该上哪儿找他,也不知自己还能坚持多久。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她将头埋在双臂,低低呜咽出声。
雨越下越大,透过枝叶落到她身上,瞬间便将她身上衣物打湿。
轰隆一声巨响,空中响起一声惊雷,随即一道白花花的闪电将整个树林照亮,她惊惶抬头,便见一群玄衣人正向她围拢。她大惊失色,想也不想举起手中弓弩,向当先那人连发三箭。
“翩翩……”
惊惶之中她似乎听到那人朝她喊了一声,随即便倒下了,那些玄衣人慌乱地围着那人,大声呼唤“殿下,殿下……”还有人冲她喊“六小姐……”
她站在那里,茫然地看着那些人扶起方才中箭的人,银白色的斗篷上染了一片血色,那张白瓷般秀美的脸已被雨水浇湿,几绺秀发贴在鬓边,他看着她,朝她伸手,笑着喊了声:“翩翩……是我……”
下了一天一夜的雨,雨势终于在第二日傍晚减弱,仍有嘀嗒的雨声自屋檐传来,钱翩翩迷迷糊糊睁了睁眼,随即又闭上。
她感觉身上暖暖的,似乎躺在一张柔软暖和的床榻上,四肢百骸都舒服得动也不想动一下。再躺会儿吧,反正不管她愿不愿意,一会儿慈娘都会拉她起床的……她这么想着,又翻了个身。
只是那嘀嘀嗒嗒的雨声太过讨厌,扰人清梦,她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想把褥子拽上来捂住耳朵,手却被人握抬起,轻轻放入褥子里,随即那手又在她额上探了探。
额间传来一阵冰凉之感,这不是慈娘的手,慈娘的手从来是暖暖的……她忽地睁开双眼。自己果然是躺在床榻上,榻上铺了层厚厚的垫子,身上还盖了柔软的褥子,有多久没这样舒舒服服地躺在床榻上睡觉了?
她揉了揉眼睛,混沌的脑子逐渐清醒,脑海里猛然闪过一张俊美又苍白的脸,还有一片刺眼的血色……
“恒……”
她猛地坐起身,背上出了一身冷汗。她记得昨晚自己仓皇中发了一箭,可待她看清来人时,才发现那人竟然是姬恒,再然后,她便不省人事了。
她茫然打量了一下四周,这是一间简陋的厢房,房中只有一张矮榻,一张矮几,几上点着一盏油灯,灯旁一碗药汤,氤氲中散着热气和药香,除此以外再无它物。屋外檐下仍有嘀嗒雨声传来,刚才额上明明有冰凉的触感……
她揭了褥子下床,脑袋仍有些昏昏沉沉,险些站不稳。出得厢房,便见屋外烟雨迷蒙,雨点像被剪断了的白线,自檐上嘀嗒落下。一男子长身玉立,穿一袭淡竹色儒袍,静静站于檐下,正仰头而望,不知是看那雨水,还是看那逐渐昏沉的暮色。
听到声响,他回过头来,暮色中的脸有些晦暗不明,唯独那眸光仍是深邃明亮,尤如黑曜石,“翩翩,你醒了。”
“恒……你……”她倚着门看他,有些难以置信,“你无事?我昨晚……”她上前两步,想看得真切些。
“我无事。”他淡淡摇头,反问道:“你可好些?你昨晚浑身发热,应是淋了雨,又不曾好好休息,以至邪寒入体。睡了一天,可感觉好些?”
原来自己发烧了,难怪现在脑袋还昏沉沉的。她摇摇头,“我无事。可你……”她明明记得自己昨晚朝他发了三箭,那件染血的斗篷又在脑中闪过。
他却似没听到她的话,扶着她肘部将她往厢房里带,“无事就好,药刚煎好,已放了一会儿,现在喝正好。”他示意她坐下,将盛药的陶碗推到她面前,“先喝药,歇息一会儿再用晚膳。”
她虽有满腹的话想问他,可见他不想说,只好将那碗药汤喝了。
待喝过药,她正待再问,青瑜站在门外询问:“殿下,您的药已煎好,您的伤口也该换药了,药是端到您房间?还是这里?”
钱翩翩一怔,讶然看向姬恒,他只笑笑,“到我房里即可。”
她马上转向青瑜,“请将药汤和伤药送到此处。”她又看向姬恒,“你还说无事,明明身上有伤。伤到哪了?给我瞧瞧。”
他面露赧然,“伤得不重,故说无事。”
她的目光急切地在他身上梭巡,见他身上并无异常,只脸上有些许疲惫之态,心下稍安,“都是我不好,莽莽撞撞的,连人都没看清就乱放箭。”
“这怎能怪你,荒野之地,你又孤身一人……”
他的话还未说完,她猛然惊呼出声:“弓弩……我的弓弩呢?”
方才说起箭,她忽然想起那晚自己放了箭后就不醒人事,那把弓弩此时不知在何处,那可是在邑州草原时,赫连玥差点丢了性命为她抢来的,自那晚从船上逃生,她便一直带在身上。
他诧异地看着她,她已起身要往外走,他忙伸手拉她,却触碰了伤口,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她回过身来,他左肩儒袍一片血色,神色痛苦,额上渗出细密汗珠。
她慌忙扶他坐下,“恒,你如何?伤在肩上?”
此时青瑜已端着药汤和伤药进来,见状忙将东西放下,取出止血的药粉,“殿下,医正说过,您要卧床多多休息,不宜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