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冷清的宫殿在朦胧的夜色下更为阴冷。
树影婆娑,一阵凉风吹过,无端惊魂的环境引人发颤。
夜雪拢了拢衣领,捂着鼻头止住欲打出来的喷嚏,她怕喷嚏声出来会吓自己一跳。
走了一圈,她还在迈着缓步往前。
越走越感觉不对劲,她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这地方没这么杂乱,而且周围还有零零散散几个看守。这才没过多久,怎么就变的像个无人涉足的屠宰场?
眼下其他问题都是其次……
她好像迷路了。
“有人吗?”四处无人,又是大晚上的,她不好太大声,轻缓软绵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冷宫里飘忽着,比冷风还让人心惊。
入口处,挑灯的小太监听见这声音先是一惊,随后瞪大双眼,惊诧地看着缓缓靠近自个儿的红衣少女。
“鬼呀!!”
“大半夜的哪儿来的鬼呀?!”夜雪一派的淡定,刚才找了一圈没找着贵妃住的地方,好不容易遇到个活人,说什么也不能让他跑了。
边跑边喊:“我……活的!活的!回来!”
那小太监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好好的一座宫殿,干什么非要整成这种荒凉……等等,贵妃住的地方突然转变——不会是她谋害萧风吟的事情让陛下给知道了吧!?
所以才会突然撤走这帮奴才,无人打扫,院子里自然是无法下脚。
知道这事儿的就她和阿雾两人,阿雾……
对呀!她怎么忘了,阿雾是陛下御前的女官,听命于陛下,这种事情知情不报是死罪。
唉!正如清妃所言,这宫里头的人是防不胜防!
下梯的时候被块石头绊倒,情绪越来越差的夜雪怒道:“搞什么?!堂堂一座冷宫连盏灯都没有吗?!”
“有饭吃就不错了,本宫也不指望有灯。”
这声音……
“怎么?你也怕鬼?”
夜雪脸上愁云散去,忙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拿掉头顶的树叶,望着阶梯上一身素衣的女人笑了笑:“贵妃娘娘,好久不见!”
“贵妃?呵~我已经不是陛下的妃嫔了。”贵妃披散着长发,苍白的面色在夜色下形同鬼魅,即便如此不堪的气色也难掩她美貌的五官。
她低头注视着阶梯下笑容灿烂的姑娘,“他们都怕我,你为何不怕?”知道她过去的所作所为,她竟然还敢过来。
小小年纪如此胆识,这么说来,她是个值得托付秘密之人了。
夜雪走上阶梯,站在贵妃身旁,惋惜地看了看她。
哎,可惜了这张漂亮脸蛋。
贵妃和皇后是孪生姐妹,皇后娘娘应该也是生得这模样的,也是可惜,一代贤后就那么走了。
贵妃看着将她望着正出神的姑娘,“你是在想我姐姐么?她比我美。她能说会道,德才兼备,不比我这般阴沉。”
“贵妃娘娘……”
“我已经说过,我不再是陛下的妃嫔,前几日陛下已经将我废了,以后这宫里也不会有贵妃娘娘。”
“好吧。那……”她态度诚恳,小心翼翼的问道:“贵妃娘娘,我能否向您打听个事儿?”
话音刚落,本以为她会问她“什么事情”,结果贵妃突然伸手握住她的,噗通一下跪在地上。
“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时至今日我本无所牵挂。”说着开始落泪:“我这辈子跪天跪地跪父母,即便是陛下我也不曾这样跪过……”
夜雪手足无措地看着她:那您这么突然跪在我面前是几个意思嘞……
“我从未向任何人下过跪,夜雪,念在我和你父母相识一场的份上,现在只求你能答应我件事情!”
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即便久居冷宫也毫无怨念,曾经心肠歹毒的贵妃居然会下跪求她……一件事情?
拉她不起,夜雪百般为难,毕竟这是萧风吟的亲姨母,又是殿下曾经爱过的女人,总不能让她跪她这黄毛丫头吧?
夜雪也只好跟着跪下,差点没哭出来。
“娘娘啊,您再怎么落魄也是位长辈,我爹说了,尊老爱幼是美德,您不起来我也跟您跪着……”脚趾头拧巴得疼呀!
“有……有人……人吗?”两人苦情的对话被打断,来人是个小太监。
夜雪认出来了,就是刚才那个掌灯的小太监,不知何故折了回来。
小太监仰头望着阶梯上跪着的两个女人,举高了灯笼,见着有脚才松了口气。虽然知道是人,由于刚才受惊过度,他这会儿说话仍是颤颤巍巍。
“二位姑……姑娘……奴才是新发配过来的值班太监,可否……可否让奴才过去……拜见一下新主子?”
小太监声音夹杂着颤音,显然是把她们当成了冷宫里的孤魂野鬼看待。
被发配到这种地方还不忘先参拜大势已去的主子,这小子要是不结巴也算个好奴才,夜雪心想。
“我就在这里,你也不必拜了,同是天涯沦落人,以后你就住旁边那座院子吧,那儿光线好,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也不用太害怕。”贵妃说着,仍维持着拉着夜雪的手跪地的姿势,侧目看着颤抖不止的小太监:“还不快退下?”
“是……奴才这就走!”
夜雪尴尬地看着贵妃,咧嘴问道:“那什么……刚才咱们说到哪儿了?”
从冷宫出去的时候,夜雪站在门口,回望亮着灯的屋子,心中百味陈杂。
院内还是那么安静,一切都似乎没有发生过。
但事实是,已经无法挽回了。
不久前,贵妃说,她老爹曾是大梁开国功臣,与当今陛下拜过把子,还是当时名震四方的大将军。
她感到不可思议,以为是贵妃神志不清,精神错乱胡言乱语。
后来,让她不得不信。
因为贵妃手里,有当年她母亲送给她的刺绣手绢。
这种海棠花图案的手绢,老爹珍藏宝贝的箱子里也有一块。
小时候她误将手绢拿出来,还被老爹罚跪一天,说是她母亲最珍贵的遗物,弄丢了就掐死她这小混蛋……
所以,至今对那手绢上的海棠花图案印象深刻,绝对假不了。
贵妃的话在她耳边盘旋。
“这手绢是你母亲亲手绣的,她绣工极好,当初你母亲,我,还有我的姐姐……我们三个人,一人一块,它不是普通的手绢,承载着我们三姐妹的誓言……”
“我们说好,以后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有什么误会,只要拿出这张手绢,再棘手的事情也要共同面对,再大的误解,也要一笔勾销。”
“三年前,我亲眼目睹风吟身体里的毒性发作,双目失明的时候,看到他手中握着的手绢,那一刻我便再也笑不出来。手帕在他身上,原因只有一个,姐姐早就知道我的居心,想用它唤醒我最后的良知,但是……我还是对他动了手……我对不起姐姐,对不起风吟,也对不起……他。”
周围灯火通明,冷清多年的冷宫突然热闹起来,原因是,贵妃自缢身亡了。
一个冷宫弃妃的离开,自然不会引起多少人的注意,急着赶来这些人也不是冲着她的亡灵而来,他们只是奉旨前来宣召殿下的贴身侍卫,殿下担心贵妃走了,吓着她而已。
“怎么又去冷宫那种地方?”
魂不守舍的回到吟宵殿,进门就听见他不悦的质问。
“贵妃死了。”她声音显得有些沙哑,心中有太多在短时间内无法消化的事情。
他上前握住她的手,用与温柔举动相反的冷漠语气道:“我知道,这些事情你无需插手。”
她望着他:“你难过吗?”
他冷笑:“你觉得呢?”
贵妃害死了他那么多的同胞兄妹,还害得他双目失明。曾经最依赖的亲人这般残忍,他应该已经心灰意冷。更何况贵妃的行为已经构成死罪,不,死多少次都不足以弥补罪过,此番她自己走了,他应该也不会过多悲伤。
但那毕竟是他的亲人,看他此刻反常的冰冷表情,定是在掩盖心中的真实情绪,其实他的心一定也在痛吧?
她突然很同情他。
“萧风吟。”这是进宫后,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小太监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岂料殿下一点惊讶的反应也无。
他极为自然的问:“你想说什么?”
“你以前见过我吗?”她忍不住在这种不合时宜的时候问了。
何止是见过。
“你为什么不说话?四年前,你见过我吗?”
他松开她的手,望向一旁,对小太监道:“父皇可有交代贵妃后事?”
“回殿下……”小太监原本垂首不敢看殿中那无故亲密的二人,怕知道得太多活不长。
听见主子发问才一脸为难到:“目前为止,陛下还不知情……您也知道,上回有个不知事的小公公在陛下面前提起贵妃,结果差点被活活打死,故而……还没有人向陛下禀报!”
“知道了。”他轻描淡写道。
夜雪听完忍不住插了一句:“殿下的意思……您不打算厚葬贵妃了呀?”
好半响也未得到他的回答。
她跟上他的步伐走近寝殿。
“近来,你好奇心太重。”他突然停住脚步转身。
夜雪被他撞了个正着。
“……我不是故意的。”
“我心情不好,你不要跟我说话,听懂了么?”
好吧。
她只好保持沉默,即便心中疑问一大堆也忍住了没有问出口。
“你为什么不说话?”安静的寝殿之中响起他的声音。
夜雪先是一脸的无辜,随后忍不住怒视他。
不是你让我不要讲话的吗!!
“晚上吃了没?”
这话题转移的……
夜雪从小房间探查颗脑袋,东张西望片刻:“殿下是在跟我说话?”后知后觉的问。
萧风吟深吸口气,“不然呢?”
刚刚还一脸嫌弃的让她不要跟他说话,才洗把脸的功夫就这样了,幼稚!
一边暗自腹诽,一边整理一番爬起来。
跳下小榻走进去之后,她好像闻到一股香喷喷的味道!?
抱着咕噜作响的肚子放眼一望,不远处的长桌上摆满了鸡鸭鱼肉。
夜雪神清气爽地将视线定格在那里。
这色泽,在灯光下真是格外的诱人呐!
他斜靠在软榻上,一手支在脑侧,语调慵懒:“我没胃口,晚饭没吃,都赏你了。”
夜雪吞了几滴口水,一点儿也不客气:“谢殿下!”说完毫无形象地扑向肉肉。
天大的事儿吃饱了再说!
所谓吃人嘴软,这回夜雪算是深有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