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谢谢大娘!”
“孩子啊,谁人出门能背着锅灶啊?”
心仿佛突然间被润湿了。一时间,我觉得自己的心地竟然也是那么的柔顺,象一只有所依恋有所祈求的善良的羊羔,站在老大娘的身旁……
在跺庄冷藏厂饭店。一位十七八岁来自东北的姑娘。
她为我捧了茶,端了饭,又给我不厌其烦地指明了去孟良崮的路。
她的笑很甜美,眼睛里饱含了温顺和热情。
她告诉我,她的老家,也是这沂蒙山。
下午,我从山上归来,她仍坐在门口,正用温顺而热情的目光迎接这个纷乱而匆匆的世界呢。
孟良崮山下的横山后村,一对不知名的好客的姐弟,给了我周至的接待。
石岚水库那平阔的草滩上,我看到了如云的羊群和红色的牧羊女。听到了沂蒙山人所引以为豪的沂蒙山小调——
沂蒙那个山,好哎喂……
从费县到孟良崮的简易公路旁,随处都可以见到那些驾着大篷车,追花逐蜜的江浙放蜂人……
终于,我发现在沂蒙山的荒凉和贫穷后面,还蕴含着一个富饶的矿藏,一个迷人的风景。
2.我们刚到塔山的时候,正是一个黄昏。
济宁艺术学校的师生们刚走。他们画走了破残的草厦房,画走了干枯槎枒的老枣树,画走了漫山遍野冻成火一样颜色的黑松,也画走了沂蒙山人的淳朴和善良。
阳光正烈,晒得水面冒烟。但林场的几个年轻工人却在塘边专心致志地钓鱼,形如盘膝老者,神情麻木而悠闲。
黄仁村的拖拉机手段尊喜告诉我,他现在的拖拉机根本不敢出村搞运输,因为要缴纳十二种费用。他只是在农闲时帮助左邻右舍搞点小工程。
他说:“老辈人都说国民党的苛捐杂税多如牛毛,眼下啊,庄户人只求能吃饱就行了。”
一位参加过孟良崮战役的老战士对我说——
我们沿着沂蒙公路向临沂开拔,沿途到处都是守着成筐成筐馒头和鸡蛋的沂蒙老百姓。他们热情地扯着你的手,把各种食物硬往你的口袋里塞,那份热情简直胜过了打架。我知道沂蒙人当时的日子,他们辛苦了一年,每个人也未必就能吃上一两个鸡蛋。
3.长期而艰苦的战争,使沂蒙人付出的绝非仅仅是巨大的物质和人力上的牺牲,更为主要的是他们无偿地毫无保留地自愿地交出了他们的热情、淳朴与善良!也正是这样的一种无私精神和物质方面、人力方面的相互紧密结合,才使革命战争获得了巨大的鼓舞和支持进而取得了伟大的胜利。
每一种信仰和热情都有被现实无情地嘲弄和愚弄的可能。这些信徒是悲哀的,是被最无情的攫取剥夺的精光的一群善良的可以让上帝也流泪的人。
4.一个政党,一个统治阶层或权力集团,一旦在生活上走向腐败,也往往就是其政治腐败的开始。一旦失去了政治上必要的廉洁,而其本身又不具备从根本上医除这种腐败的能力,那么它必败无疑。不是自身的痼疾葬送掉自己,就是人民群起而推翻它,国民党就是一个鲜活的例子!!
中国有五千年的文明史,每个中国人都可以从中得到昭示。
人民是善良的宽容,可绝非迂腐的善良和软弱可欺的宽容!他们也不允许超越限度的压迫和剥夺。否则,他们的反抗也往往是最无情最残酷的。物极必反,民心不可欺!
这也是一条铁的规律!
沂蒙人现在在思想上存在三代:属于革命战争的、属于内乱的和属于务实的。我们不需要那些革命老人们依靠记忆去安抚他们的精神,也不需要那些身历人生漩涡的知命者们的苟且,当然也更不需要从那些自鸣得意的所谓的务实的年轻人那里重温旧时代人对金钱绝对的礼拜和铜臭!
5.在我们这个社会,要衡量一个人的社会地位和职业的价值,不是这个职业对于国计民生的重要程度,而是从事这个职业能否获得更多的个人直接利益。换句话说,即能否得到更多的实惠,包括能否支配其他职业。
站在华东烈士陵园里,我面对苍天,久久难以释怀。那一个个先烈的名字向一把锥子,直插心扉。
沂蒙山啊,如同一位慈祥的母亲。六万一千八百二十名儿女的英灵,安睡在她宽广而贫穷的怀抱里!
6.孟良崮,应当是一座丰碑,应该是七十二崮中无与伦比的最高峰。
然而在现实生活中,只有当你站在远处时,你才能觉察出他的伟岸和气势。
那洁白耀眼的枪刺直刺蓝天,刹时把孟良崮从地上升高到了天上,使他成为七十二崮中最奇妙的风景和神奇的图画。正如一位一直生活在你身边的平凡的老人,只有当某一天你突然发现他竟有着许许多多凝聚着血汗的军功章时,你才能意识到他的伟大和可敬。
真正认识沂蒙山人亦如此。
只有翻开历史,只有翻开那染着沂蒙人血泪的革命战争史。
7.别了,这片多情的土地!列车在缓缓地加速,愈来愈快的是沂蒙山那后移的脚步;
别了,这片神奇的热土!只有在离开他的刹那间我才突然意识到我并不是一个沂蒙山人。
旅行桌上放着我一个厚厚的笔记本,那是两个月实习生活另一个收获,一个远非学术报告所能比拟的沉甸甸的收获。
我走了。
我带着一颗受伤的心而来,却带着一颗沉静的心而去。
我知道这段难忘的旅行于我的一生将是一场新的人生的启迪。或许它能成为一面旗帜、一种标志、一行深深的脚印,或许它能成为一声召唤、一声春天的小燕子的呢喃而召唤着那些真正的有意于造福人民的年轻人!
1988-6-15日于兖石铁路
怀想师恩
——记念刘世儒先生
几天前的大雪使女儿得了感冒,不能去幼儿园。我只好请假在家里陪她。
下午,正在客厅看动画片的女儿突然推开我的房门走了进来,稚嫩的小脸上挂满了泪珠:“爸爸,我想老师了……”
望着才四岁半的女儿,感情的潮水一下子决了堤。女儿疑惑地问:“爸爸,你怎么也哭了?”我说:“我也想我的老师了……”
窗外还有残雪,素洁的世界很容易让人回忆点什么。我想起了我的老师。想起了那个在遥远的天国用祈盼的目光注视着我的慈祥的老人——山东林校副教授刘世儒先生。
在泰安上学的时候,最初对先生的崇拜缘于一个传说。说是一个比较调皮的学生拿了一只被特意掐去了几节触角的在教科书里查不到的甲虫去找刘先生做鉴定,先生拿起只看了一眼就准确地说出了虫名并指出少了几节触角。先生的治学素以严谨著称。有时严谨到苛刻的地步。但是,由此却赢得了先生在昆虫学界的著名学者的声誉。先生主编和审编了几十种全国通用的教材和林业专著,亲手培养了数千名学生,主持了数十个森林病虫害防治课题研究。先生所创建和主持的山东林校森保专业是全国最棒的,以至国家林业部将山东林校森保专业列为全国重点专业,并从东北、华北、西北等森林大省专门招收一个森保班,培养森保专业人才。在先生的教诲之下,三年之中我受到最严格的专业训练。它使我的一生都受益非浅。1988年4月底,我随先生到费县塔山林场进行为时一个半月的毕业实习,同时也参加了先生的三项科研课题的研究工作。有一天,先生要我用卡尺测量一种昆虫幼虫的头壳宽度,以便分析其龄期。由于要测几百个数据,工作单调且疲乏,到了下午便生出投机取巧的念头,将卡尺草草比画一下就算完事。到了晚上,先生查看实验记录时一眼就发现了纰漏。先生默默地拿起卡尺重新测量起来,一直忙到深夜。事后先生告诉我:“科研来不得半点马虎,我们今天的数据要经得起后人的检验。”——灯下先生那微躬的身影永远地烙印在我的心里。毕业前夕,先生送给我一本经过他订正的大部头的《中国森林昆虫》。我说:“先生,到了基层恐怕用不上吧。别糟蹋了这本好书。”先生说:“记住,任何一个新虫种都是在最基层被发现的。希望你能为山东的森保事业做些事情。”
1989年6月我回学校看望先生。却得知先生患了直肠癌,并且已经做了手术。我极力劝慰先生,先生笑了:“如果真有上帝,你去向他求个情。请他再给我5年时间吧,让我把剩下的工作扫扫尾。”我也笑了,眼泪却流进了心里。我的可敬的老师啊!
先生说:“基层很苦,可干咱们这一行能离开树吗?我不能动了,可我总想着有一天能再到山林里去啊!你年轻,代老师多为森保事业尽心吧。”就在那一次,先生的话打消了我改行的打算。从此以后每年我都要去泰安五、六次。一为向先生讨教,二为多看一眼先生那已经愈来愈衰弱的身体……
1990年12月,我去泰安找先生为课题作鉴定。先生翻看着厚厚的技术报告宽慰地笑了,拒绝了我按照惯例应该给的鉴定费。先生说:“我想要的是时间啊,省下这点钱再搞点其它课题吧。”我拿起了照相机,为先生照了一张坐在沙发上的象。过后先生说:“这张照片不好,以后我送你一张好点的。”
1991年10月,我再次去泰安请先生鉴定两个课题。当时先生的病已经很重了,但精神很好。先生不顾师母劝阻的目光接下了两本厚厚的材料。第二天早上先生把亲笔写好的两张鉴定意见交给我。再三勉励我一定要沉下心来工作。送我下楼的时候,师母告诉我,为了看完我的材料,先生整整一宿没有合眼。那两张鉴定意见是先生忍着剧痛,跪在被子上一笔一划写下的。我的眼泪无声地流下来。我转过身来,冲着先生的家深深鞠了一躬。我知道,在专业的道路上我已经永远不能再转身了……
1992年1月18日,我专程去泰安看望先生。当时先生已经住进了泰安地区医院保健病房。我帮着师母为先生翻过身,换上干净的被褥。先生已经很难说话了,只是握着我的手用期盼的眼光盯着我。窗外无风,空中正飘着鹅毛般的大雪,簌簌地落在远近的楼房和山岭上。整个世界都被洁白的雪花覆盖了,给人一种圣洁的心境。我们师生二人无言相对,我相信这手的语言胜过了千言万语……
1992年2月27日,师母打来电话,辗转几次方才通知到我:先生,昨天下午去世了!
我实在不愿接受这个现实!当时我正在很远的外地出发,无法赶去泰安。只能默默流泪,点燃先生最爱抽的“大鸡”香烟供奉起来,望着袅袅升起的缕缕烟丝,在心里默默地向先生致哀……
我翻看着那两张鉴定意见。有谁知道,这竟成了先生给我的绝笔啊。
后来我去看望师母,她交给我一张先生的小照片。她说,先生让她转交给我的。我问:“先生临终前说了什么?”师母说:“针叶树,阔叶树……”
我惊呆了!
现在,我正在电脑前写着这段文字。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不断地流下来,滴在我的键盘上。先生去世已经十年了,可我却总觉得先生无处不在。我的每一个成果、每一篇论文中都有着先生在灯下戴着眼镜、手持卡尺的微躬的身影。我真的万分庆幸我得到了一位最好的老师的教诲。这才是中国真正的知识分子啊!他们才是我们民族的脊梁!
先生送我的小照片一直珍藏在我书桌上的镜框里。先生那深邃、期待的目光伴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
(本文发表于《枣庄日报》2003-1-20)
抱犊情思
鲁南大山里藏着很多风景美丽而独特的去处。位于枣庄城东北四十五华里的抱犊崮便在其数。
去年五月,因为一项科研任务,我有幸来到抱犊崮。工作之余,漫步于山林曲径之中,徜徉于沟谷清溪之间,沐浴着大自然那和煦的清风和山野间清新的芬芳,整个身心仿佛都得到了重塑。几天的时间转瞬而过,尽管工作繁重而单调,但我没有感到丝毫的疲惫和烦闷,相反地,却有了工作之外的另一个收获,一个远非学术报告所能比拟的心灵的净化和陶冶。
我爱美丽如画的抱犊,更喜欢那浓得化不开的抱犊的黄昏。
抱犊崮的黄昏是一幅丰姿绰约的静物画。
夕阳给墨绿的山林镀上了一层透明的金色。桔红色的阳光静静地梳理着山坡上那片浓郁的橡树林。小河谷底的枫杨林挺拔而秀美,掩映着跳宕不安的山溪。偶尔的,阳光钻过浓荫,在溪水里洗个澡,又活泼地挤上了长满荆棘的石壁。悠游嬉弋的鱼儿虾儿们则快乐如水中王子,点缀了寂静密林中勃勃的生机和诗情画意。
山野的情趣在于静中生活,活中蕴静。
一天的劳作结束了。换上宽松的布衫,拈一本砖块般厚重而乏味的专业书,觅一方光洁清凉的大石,以书做枕,幕天席地,微闭了倦怠的双目,静听那林稍风歌,清流唱晚,倘若再有归鸟欢啼,牧牛长哞和密林中悠然传来的娇婉而略带野味的山姑的歌声,则山野之味、幽林之风,尽皆入耳、入怀、入骨,心灵的窗便如那宽敞的门,无患、无欲、无悔……
站起来走走,数一数地上散失的阳光,翻两页以往总觉得目涩脑滞的书,竟会感到从未有过的清新,从未有过的胜境……
走累了,便坐下来,透过密林的间隙看那夕阳在高高的西山顶上游移,静观夕阳如金似橘,如橙似血,渐渐浓缩,渐渐发凉,直至最后开出满天的粉霞……
黄昏静静地流淌而去。身处其间,竟一丝也感受不到生命流逝的可惜,只感到心灵的充实,大自然的亲切和美好。抱犊的偏僻此刻已变成了心灵宁静的港湾和灵魂净化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