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缺乏才气和能力,或许说缺乏机遇和手腕,没有找到好的位置,大可不必怨天尤人。要懂得人格的高尚胜过地位的高贵。就算你是德才兼备之士,始终沦落在引车卖浆者之列,也不要心里失衡,因为任何时候总是普通人、平凡人为绝大多数,只要你努力奉献、无愧于心,一样是大写的人。何况,一个正直高尚的人的报偿只能在天国——这是佛教文化留给我们的最好启示。
三十七尽管天国虚无缥缈,仍有人向往追求。一些虔诚的佛教徒,渴望通过内心的向善和修持,被佛接引到极乐世界而永远离开这个娑婆世界。
佛家还说,一个人终于修炼到了阿罗汉的境界并升为天人了,可过了多少年后,如要将这位罗汉“下放”到娑婆世界,让他一方面“改造”自己,一方面为民种福田。
可他为什么会有重新跌落泥坑的感觉,非常畏惧和不情愿呢?
是不是真像《净土经》上所说,西方极乐世界黄金铺地,宝树遍国,堂榭楼台无比壮丽,受用具足应有尽有,人们之间友善关爱,社会自然没有任何灾难,只有欢喜,只有快乐呢?
是不是真像佛经上所说,修炼到菩萨的境界,就能跳出三界,脱离生死,天上地下能够来去自由,生活永远美好?
为什么到了那样高的境界,还会怕脏怕苦怕累,还只想追求一己的利益和完美?
我若是个阿罗汉,佛要派我去重建功业,再积福德,可我站在云头朝地球仔细一瞧,只见到处红尘滚滚,到处肮脏污浊,到处有毒蛇猛兽、魑魅魍魉,到处有风霜雨雪、坎坷陷阱……我怎能不感到恐惧?若不是给我当头一棒或猛踢一脚,我怎会跌落尘世?
尽管一些歌唱家的嗓音那样美妙,那样真挚,“若是人人都献出一点爱,我们就会有一个美好的人间”,我还是会望而生畏。
尽管陶渊明设计了一个原始共产主义社会,-个世外桃源,在这个世界里没有压迫,没有剥削,男耕女织,其乐融融,以至人们不知有魏晋隋唐,何其逍遥自在;尽管后来一些作家也夸张地将人间的某一境某一情说得胜过天堂,我还是心存疑惧。
温故而知新,只要翻翻历史,回忆一下以往的所见所历,所闻所知,就可以明白人生的不易、道路的艰难、尘世的危险了。想想看,世界上有多少大人物及优秀高尚之士,致力于人类的和平?或奔走呼号,或来往斡旋,有恐吓有劝解有要挟有妥协;纵横捭阖、能言善辩之士也使出了浑身解数,可是,这个世界还是不得安宁,还是年年岁岁有战争,月月日日有恐怖袭击。身临其境,听枪炮声声,看血肉横飞,心里怎能不痛苦悲怆?就那么几个嗜血成性的侵略者或恐怖分子,人类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我们的时代,科学技术日新月异,已经是电子时代、信息时代。对各种灾难,有那么多科学的手段进行预测,有那么多的科学方法加以预防,可全世界每年仍有千千万万人死于地震、大火、狂风、暴雨等天灾,仍有千千万万人,时刻有一种“人有旦夕祸福”的无助和无奈。什么时候,多数人能有完全可以驾驭命运、驾驭自然变化的自信呢?
尽管世界各国的经济都在迅速增长,人们的生活都在逐步提高,文明和道德建设都有所加强,法律在逐步完善且常采取严厉的惩治手段,可杀人犯、强奸犯、贩毒犯、盗贼、贪官、流氓集团、骗子等严重危害人们生命财产安全的罪犯仍然有增无减,且越来越猖狂。再则,一方面是占有着巨大财富,过着穷奢极欲生活的少数权贵富豪,一方面是忍饥挨饿、颠沛流离的人们到处都有。
我小时候读《水浒》,读到李鬼之流在深山老林,扛一柄板斧,见有客商经过,大喝一声“留下买路钱”的描写,不由大惊失色;读到一丈青、母大虫等人,在穷乡僻壤,开一家客栈,见投宿人身带银两,便将蒙汗药下进酒里把人放翻,然后劫了财物,且将人杀了做成人肉包子的描绘,更是毛骨悚然。心里想,社会怎么会弄到这个地步?
人何以变得如此穷凶极恶?没想到,二十一世纪的现代,在繁华街头,在汽车、火车上,在光天化日之下,仍然有抢劫、杀人的恶贼,比宋朝深山老林中的劫财贼,凶恶何止十倍。
再不必说人与人之间的明争暗斗,攻击伤害,诽谤诋毁,捉弄整治了;更不必说人们对金钱、对美色、对职位、对名声的贪欲了。有一首形容人不知足的歌足以发人深省:
终日忙碌只为饥才得饱来又思衣衣食两般皆俱足房中又少美貌妻娶得娇妻并美妾出入无轿少马骑骡马成群轿已备田地不广用支虚买得良田千万顷又无官职被人欺七品五品皆嫌小四品三品仍嫌低一品当朝为宰相又想君王做一时心满意足为天子更望万世无死期欲望无尽,烦恼无穷,痛苦无穷,祸患无穷。
但假若人没有任何欲望,心如槁木死灰,生产何以发展,社会何以前进?因此,人需要正确的人生观和世界观,需要严格约束自己,不让欲望过分地膨胀。若想再进一步使自己变得高尚和优秀,不需要佛家的“劝修戒定慧,息灭贪痴”吗?
三十八
又回到修炼上来了。佛教的劝人向善、勉人精进,就是这样的不厌其烦、苦口婆心;佛教文化初看似反复啰嗦,深入体味,才觉一咏三叹,奥妙无穷。
到此,你已经懂得,不发奋修炼,难免堕落尘世;心无厌足,惟想多求,颠倒浮沉,必然增长罪恶,最后只能是沉没。你已经像听到一段无比美妙的音乐,像读了一篇精美异常的文章,心里豁然开朗,明白只要下定决心,百折不挠地精进,终究能消除罪孽,降伏魔障,达到佛的境界。
修道同我们尘世中人做学问、干事业一样,最该厌憎的是懒惰。
千万不能堕落成怕苦怕累怕动脑怕思想的懒人。
无论尘世的科技如何发展,财宝多么丰富,生活多么富裕,凡想为人,都要勤劳。
要学会和乐于汗流浃背地体力劳动,还要学会和乐于钻研学问、深刻思考。要想田地丰收,工厂增产,不吃苦、不流汗怎么行?要想当科学家、艺术家或干成什么事业,不下大工夫,不吃苦中苦,哪来的成功?
释迦牟尼吃苦耐劳、不断精进的精神堪为表率。
他从少年起,练武功、做学问就孜孜不倦、废寝忘餐;年轻时外出求学、八方拜师、苦苦思考、孜孜修道,几乎到了不知寒暑、忘记生死的地步。可以说,他的得道和世界上的所有先圣先贤所取得的成就一样,是汗水和鲜血的结晶,是九死一生、精进拼搏的结果(当然,我们凡人不可能都成圣贤。像释迦牟尼那样出家修道且达到那样高的境界更是千年难出-个。唐太宗李世民曾说:“出家者乃大丈夫之事,非将相所能为”)。
释迦牟尼成为教主后,仍始终不忘精进的主旨,注意严管懒惰懈怠者。有一次他讲经,阿那律尊者忽然被昏沉懈怠蒙蔽了心灵,打起了瞌睡。释迦牟尼很不高兴,喊醒了阿那律,责备说:“你像螺蛳蚌壳那样,蜷缩好睡,还修什么道?”阿那律听了批评,心里很惭愧,从此后日夜用功,经过一段时间眼都累瞎了。但他继续精进,遵照佛陀的教导修习金刚照明,不久,练就了天眼通。
玄奘大师西天取经的故事几乎老幼皆知。玄奘虽没有像《西游记》一书中描述的那样,遇到过那么多的妖魔鬼怪,那样触目惊心的九九八十一难,但经历的艰难困苦,遭遇的危险,神话小说《西游记》又无疑是最好的诠释。在唐朝,从长安到中印度,单人匹马,需爬多少山峰,需涉几多河流,遇到过多少毒蛇猛兽,还得路经八百里流沙,途中失水无粮,唯有风沙滚滚。
没有大无畏、吃大苦、不取真经誓不退缩的精神,能够坚持走到印度吗?
这以后,我国的僧侣大多保持和发扬了勤劳精进的优良传统。种地、砍柴、挑水做饭、练功参禅,谁也不敢懈怠。“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只是讽刺尘世衙门人浮于事,造成一些懒惰者的偷奸耍滑、逃避劳动。真和尚怎敢如此懒惰?
我们凡俗中的英雄豪杰、奋发有为之士,多以“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这段名言自勉,学天下知识,尝人间劳苦,为的是成就一番事业。如我等庸碌之辈,有时心血来潮,也会雄心万丈,为了实现当科学家、艺术家、企业家的理想,做出一项让人称羡的事业,也想来一个“头悬梁、锥刺股”的日夜拚搏,可最多坚持不了一个星期,觉得腿痛腰酸,头晕眼花,便想坐下来歇一会儿。若是遇到有人请喝酒吃饭、跳舞游玩,还顾得上什么学习修道,早就去自在逍遥了。如此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何来丰硕成果?
凡人庸夫,不教导不行,不指责不行,不监督不行,不鞭策不行!
有必要经常当头棒喝:你这样懒惰,这样缺乏恒心,能搞出什么名堂!?
因懒惰而一事无成者,对不起宝贵的生命。
三十九
人们通常将释迦牟尼尊称为“如来佛”。何谓如来?我的理解是,释迦牟尼通过修炼,已从必然王国升华到自由王国,由凡人脱胎换骨成佛陀,达到“上天入地皆自由,随心所欲不逾距”的妙有境界。
他得大道成正果以后,并没有只顾自己去天堂佛国享受常清静常欢乐常自在常舒坦的美妙生活,而是心悯尘世苦难,满怀大慈大悲,创立佛教以实现其教化天下、拨正颠倒、扬善除恶(主要是心恶)、普度众生的宏愿。
如此博学德高的伟人,如此济世救人的宗教,难道也会屡遭劫难,常逢冷落,致使许多人不解,许多人排斥,终于衰落以至灭亡吗?
自然规律已经告诉我们,任何事物最终都将衰落和消亡。避免死亡,就得更新和发展。
佛教也有一个适应时代,不断变革的问题。
宇宙间没有万古不变、永远恒常的东西,也没有永远领风骚、永远都先进的事物。
就是你有真理的火炬,也只能说比较靠近光明,那亮光在真理的隧道里也只是短暂地一闪,你若想永远地擎着它,就只能是擎着一团黑暗。有明必有暗,有盛必有衰,有生必有死,释迦牟尼和佛教也无法抗拒这一规律和法则。
但能不能延缓佛教的迅速衰落和退化呢?有没有必要继承和发扬佛教文化、佛教思想的精华呢?
只要我们还承认它高尚的宗旨、渊博的文化和它的美学价值,就可以找到防止衰落和退化的方法。
对植物和动物的品质退化,人们不是早就采用嫁接和杂交的方法了吗?可以肯定,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我们的粮食作物产量将逐步提高,我们的水果将变得更加香甜可口,我们的牛羊猪鸡品种也将更为优良。
对权力的腐败和社会的污浊之风,历代的思想家、政治家曾提出过防止、纠正、戒绝、扫除的良策。就拿唐朝两位贤臣的疏谏来说吧,一是魏征的《谏太宗十思疏》
,另一篇是姚崇向唐玄宗面陈的十条“直谏之言”。文字不长,照录如下:
魏征的《谏太宗十思疏》
臣闻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
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源不深而望流之远,根不固而求木之长,德不厚而思国之安,臣虽下愚,知其不可,而况于明哲乎?人君当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不念居安思危,戒奢以俭,斯亦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长也。
凡昔元首,承天景命,善始者实繁,克终者盖寡,岂取之易守之难乎?盖在殷夏,必竭诚以待下,既得志,则纵情以傲物。
竭诚则吴越为一体,傲物则骨肉为行路。虽董之以严刑,振之以威怒,终苟免而不怀仁,貌恭而不心服。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深慎。
诚能见可欲,则思知足以自戒;将有作,则思知止以安人;念高危,则思谦冲而自牧;惧满盈,则思江海下百川;乐盘游,则思三驱以为度;惧懈怠,则思虚心以纳下;惧谗邪,则思正身以黜恶;恩所加,则思无因喜以谬赏;罚所及,则思无以怒而滥刑。总此十思,弘兹九德,简能而任之,择善而从之,则智者尽其谋,勇者竭其力,仁者播其惠,信者效其忠。
文武并用,垂拱而治。何必劳神苦思,代百司之职役哉。
姚崇的十条“直谏之言”
一、改变武则天“以峻法绳下”的做法,为政”先行仁恕”。
二、接受丧师青海的教训,“不幸边功”;三、纠正巧言媚上者犯法“皆得以宠自解”的歪风,“愿法行自近”(从皇帝近处开始执行法纪);四、改变“喉舌之任出阉人(宦官)之口”的做法,宦竖不参与国政;五、禁止皇室亲戚、公卿、方镇“贡献以自媚于上”的陋习,“租赋外(概))绝之”;六、改变“外戚贵主更相用事,班序荒杂”的现象,“戚属不任台省”(不在尚书省、门下省、中书省及御史台任职);七、克服“先朝亵狎大臣”的遗风,对下“接之以礼”;八、改变谏官“以忠被罪”的弊端,“群臣得批逆鳞,犯忌讳”;九、克服大造寺观“费钜百万”的奢靡之风,禁绝“道佛营造”;十、接受汉代外戚掌握国柄祸乱天下的教训,不使外戚专权。
显然,古代的良策对早已变革成资本主义或社会主义的社会,绝不能套用,但还是有一定的借鉴作用。当今,治国良方应该是:加强民主和法制建设,改革一切束缚思想和生产力的制度和体制,切实抓好全民的文化、思想和道德教育,普遍提高人的素质,认真实行对权力的监督(实行上、下、左右、人民大众、舆论、法律的全方位监督,且监督的力量比任何权力者都要“道高一丈”,使一切握有权力者只能谨慎,只能认真,只能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为国家多作奉献,无法干任何贪赃枉法、下贱苟且之事,甚至不能说出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的妄语绮语)。若如此,何愁官风不廉、民风不正?
要达到这个水平,必须坚持全面的深入改革。这不是危言耸听,如果中国的经济改革在市场化改革中,不能及时地深入地向全面改革转变,经济必将陷入危机,那么新的非理性思潮就会重新出现,就会将改革成果包括理论成果一并葬送。
佛教,也需要不断改革、不断进步,也有剔除糟粕、发扬精华的问题。
四十
歌德说过:“理论是灰色的,生命之树常青。”这句话有些偏颇,但也应看到,人间的法则,生死的规律,是不会迁就理论的。我们发现,当-种文化结构和道德规范已经不能使人衷心喜爱努力向善,甚至让人愚昧叫人虚伪,已经无助于生产力的发展,也不能促进人民大众的生活走向美好幸福时,也就该衰落和灭亡了。
因此,最虔诚的善男子、信女子,再不必一味地认为佛法有着如此伟大的威力、如此高尚的宗旨、给众生指示了如此光明的未来、提供了如此之多的直渡彼岸的方便法门了,再也不必埋怨众生是多么的愚昧、下贱、卑劣、堕落了。佛祖早在二千五百多年前不就说过,众生皆有佛性、佛根,皆可以成佛吗?为何成圣贤、成菩萨和佛陀的人是如此之少,而颠倒迷妄的众生却越来越多?既然佛教在印度的兴起是应运而生,佛陀出世是为拯救众生,且佛家的所有经典、教义或者说精神,都是真善美的,都是劝人为善、利益他人、普度众生的,为何又在发源地的印度衰落了呢?
圣严法师认为:“佛教在印度确是在密教的盛行之后灭亡的,所以,称密教为印度的晚期大乘佛教。但也不能说密教盛行,佛教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