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尘想:也罢,酒也自个喝了。奏了此曲你若还不肯露脸,那我也就此告辞罢。又想:你既出苏轼之《醉翁操·琅然》,我便同和一阕罢。思索片刻,便乘着浅浅醉意随性弹唱一阕:
长天,飞仙,婵娟。
梦红颜,缠绵,牵一絮瑶台人间。
转眸孤对无言,轻挑帘。
风抚碧波涟,不吟相思不弄弦。
雾绡袅绕,拥舞清莲。
一曲落定,余韵绵绵曼延。
藕断纤丝相连,雁去声回山川。
幽音谁可怜,今宵人难眠。
揉恨指头尖,怎堪圆月遮半边。
一曲落定,竹璃居主人听罢心惊道:他倒是个胆大不怕人见笑的,敢即兴和一阕新词。听他这词中,年纪尚轻,却似历练颇老。歌声朗朗韵味无穷。
其中“一曲落定,余韵绵绵曼延。”又似隐含对我的赞赏。而最后一句怎堪圆月遮半边,似不应景。今夜明明圆月似璧。如此说分明是隐喻我未出面见客嘛。且又是梦红颜又是揉恨指头尖,就好似已有心上人,只恨不在眼前。而那琴果然不错,似曾听过,想想愈发心底生疑。
忙出来问道:“公子此琴可有名?”一尘十分惊诧,竹璃居主人原来如此年轻貌美。天生是:
莲步轻移腰袅娜,
螓额美目转韶光。
玉肤似雪吹弹破,
齿若瓠犀唇启香。
一尘看得呆了,良久才答:“有名,有名,名曰知遇。”
女子似乎不信,乃近身细细察看。
一尘见她一身素净的白缎衣裙,上绣细枝玉竹迎风。头上云髻浓密乌黑,只插一支白玉錾金丝牡丹如意钗。素净得似一朵出水芙蕖。步态轻盈地近了,却不知有何阙疑。
女子看罢果然是知遇之琴。也不出声径自去取出宝剑,忽然剑尖一指娇喝一声,“大胆的贼人,竟然偷了我师祖的心头物!”
“姑娘何出此言?”一尘先似美梦惊醒,后又似坠入云雾里,“这知遇之琴乃三真观三真仙人心爱之物,从不离身。如今怎会在你手中。不是偷的,难道是给的不成?”女子不依不饶的样子,倒让一尘觉得亦是可人。
“确实是仙人赠给一尘的,有何不妥?”一尘有心逗逗这女子,故不多做解释。他心道:她居然唤三真仙人为师祖,此中定有一番故由,待会儿我不妨激他说出一二。
“你说是送的,有何凭证?”女子心道:看他儒雅端正,确实不似盗玉窃钩之辈。我刚才似乎有些急切了,遂放下了剑。
“你说三真仙人是你师祖,又有何凭证?”一尘想:你这凭证要得古怪,送的就是送的,难不成叫三真观的弟子来做证吗?于是就不客气地反问一句。
姑娘听了有些不高兴了,心道:你不好好说明,三真师祖如何将琴送予你,反倒质问起我来了。转念又想:今天是我邀请他来做客。先前久不出来见客已经怠慢了,刚才又拿剑指着人家。倘若这琴确是师祖送的,那我岂不是太过失礼了。
于是不得不将其中渊源娓娓道来。原来,宫中一嫔妃,曾是三真之徒,名唤郑茹芝。因皇上看中,故而入宫做了妃。后来却不知何故遭人谋害,三真救她出宫隐居在桃源谷成为谷主。
郑茹芝仙逝前收一孤女作徒儿,便是眼前的竹璃居主人。
三真与郑茹芝常有往来,指点琴剑。
所以女主人知道知遇之琴是三真心爱之物。除非被人偷盗,断然不会赠予他人。
女主人简叙了个中来由,一尘心想:我与三真仙人见不到数日,他便仙去。对他知之甚少,也不足奇。
一尘遂将三真赠琴予他之事也简单说了。但仍未提及身世,只说是易阳之徒而已。
“如此说来,你我竟然是同门……”女主人听罢,先是眉梢轻挑,嫣然一笑,后又心生无限遐想。
“可惜仙人已然仙去……”一尘手抚知遇,颔首垂目,不尽哀思。
但闻三真师祖仙去,女子顿时珠泪盈眶,悲恸不已。于明月下酹酒祭奠,一尘遂伴之同祭。
女子这才娓娓道来,自我介绍一番:“我名唤郑玉雪。乃是三真师祖怕师傅郑茹芝一人孤寂,带来与她作伴的孤女,我从小与父母失散,师傅就是玉雪再生之母……”
原来郑茹芝甚是喜爱小玉雪,视同己出,从小授以琴,剑之术。其实那时郑茹芝身心皆疲,看透了后宫争斗,两人在这桃源谷中可谓相依为命。郑茹芝因思念亲子,终是积郁成疾不幸患病死后,郑玉雪自然成了桃源谷谷主,竹璃居的主人。
一番自叙后,郑玉雪婷婷而立,举杯望一尘含羞浅笑,“先前多有得罪,我自罚酒以示歉意。”言罢举起杯以袖掩面将酒饮尽。
“哪里、姑娘盛情,一尘更应感激。”一尘遂同饮一杯,这桃花酒比起田老所酿有过之而无不及,至少年代要久远些,所以更甘更醇。以至一尘今日有些贪杯了。
一尘又趁着微醉道:“先前有幸听姑娘演奏一曲,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不知是否可再请教一曲,使我不至有憾。”
郑玉雪脸色微晕,想想道:“那有何难,苏轼有一阕《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此刻应时应景……只是公子琴技更佳,不如公子操琴,玉雪献舞。一来以示歉意,二来以怀念仙去的师祖。如何?”
“甚好!”一尘拍手道。遂手起一曲《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唯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轻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曾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此曲如何了得,不说琴音之婉转,歌舞之意境。单说这两人,一个是举目无亲,孤单一人。一个是有家难归,被迫隐居。所以不论抚琴也好,歌舞也罢。皆是一番真情流露。
醉看舞姿翩跹,如睹月宫飞仙。宫娥之舞是为取悦于人,所以难免柔媚。但郑玉雪所舞却柔中带刚,含太极之道蕴清修之功。其快慢之变化及动作的衔接。很容易让一尘脑中浮想起,那天三真仙人仙去前,所舞的一阕《忆秦娥·把酒吟歌》。
于是受其感染,趁着醉意也不由地手舞足蹈起来。虽然他只看过一遍,却不知为何烂熟于心。
郑玉雪发现一尘的舞动,居然能和自己相辅相承。便有意加快节奏和变化,谁知一尘竟能随之应变自如,一尘这才发现,三真仙人这套动作,蕴含着无穷变数。
“桃儿,拿刀剑来!”郑玉雪忽然向丫环喊道。
一尘心虚道:怎么舞着,舞着。又要动刀剑了。莫不是我这番昏虾醉蟹般,浑搅的乱舞,有些无意的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