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尘发现知遇落在了竹璃居,想想也不甚要紧。正好可以为再去见郑玉雪找个理由。
相逢非慕名,净美出俗尘。
人世有初遇,那时似梦真。
虽不是慕名而来,也不是满心期待,第一次遇着脱离尘世般的净美,那虽是不经意的初遇,却在一尘心中有种无法形容和不可替代的美好。
而郑玉雪昨夜确实醉了,睡了个晚起。懒懒地在镜奁前让桃儿为她梳洗。
“小姐,昨夜那公子喝醉了,把琴……给落下了,一会儿我差人帮他送还去罢!”小桃一手用两指夹着玉雪头上一绺青丝,一手拿着桃红梳篦看着铜镜。她把那“琴”字故意拖长声。
玉雪权作不觉,想想道:“不劳费心了,精通弦乐之人,爱琴如命,一刻不见便会心中空落。你只需稍等片刻,他便会来取。”
小桃想起昨夜情形心觉好笑,便有意取笑,“小姐所说是琴吗?依小桃看怎么说的是两个人呀!而且是一男一女两个一见倾心的人呢!”
“你这妮子,也不羞,胡乱嚼什么舌根,小心别咬疼了舌头。”玉雪深知自己的心思怎会逃得过小桃的眼睛。但口上却不愿承认。
小桃不依不饶,仍取笑道:“我叫人送琴去你不让,非叫他来取,才一觉的时光,刚醒来就念着见人家。依我看这人呀,也得像你那琴一般把他放在枕边才好!”
“小丫头越说越没羞臊了!”玉雪转身便要抠她肢腰。
小桃忙躲避,口上仍丝毫不让,“也不知昨夜是哪来的两只花蝴蝶,飞舞来去。像极了那梁山泊与祝英台。我还以为是唱戏呢!”
玉雪听罢却想:那梁祝化蝶,是因为在人世不能相守,人们才凭空捏造出一段化蝶的神化。便幽幽道:“我们才不要像他们那样,双双为情而亡。”玉雪心中确实有着一份美好期待。且希望一个美满的结局。
“你刚才说什么?‘我们’,你和谁呀?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哟,小姐,既如此不如让小桃做一回红娘,帮‘你们’牵个红线吧!”小桃愈发来劲了,伸出两根中指相并道。
“你这贫嘴的鸦雀,看我不拔光你的毛。”玉雪想:今天不收拾你个小丫头,怕是没完了。两人遂追闹起来。小桃哪是对手,连连告饶。这两人虽是主仆身份,却亲如姐妹。
只是连等三日,一尘却没有来竹璃居取琴。
玉雪心道:他既如此酷爱琴乐,为何却把这知遇之琴抛下,连续三日也不牵挂?脑海中不由地又想起一尘的音容笑貌,嘴中不自觉地低吟着那阕词,吟着又哼唱着,一种牵肠挂肚的幽幽相思,在她心中悄然而生。
这是怎样的感觉呀!直教人心儿砰砰然,神儿恍恍然……他若不在身边,整个人就像被谁掏去了半个。她想或许人生来才得了一半,直到找到了情意相投的人儿,与他常伴一起,才算是得了另一半成为一个完整的人儿……
玉雪就么胡思乱想着,本想让小桃去打听一下。但想到那日那般肯定地断言,他片刻便会来取琴。还向小桃说不劳费心来着。于是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小桃焉能不懂,见她那般模样,真是又好笑,又着急,心想:不好,小姐的魂儿定是被那赵一尘给勾走了,可他为何不回来拿琴呢?
“莫不是那夜醉酒回去途中出了异外。”小桃随口一说,不想听者有心,玉雪被她如此一句,说得愈发急了。于是二话不说抱了知遇,匆匆便欲悄然去找一尘。
不想被小桃看见,问道:“小姐是要去西垅吗?”西垅便是一尘住所所在。
“我……呆得闷了,出去走走罢了。”玉雪拿话搪塞道。
小桃心道:明明怀中抱着人家的琴,心中念想人家,还不承认。又想这回小姐是真的动情了。于是不再取笑,又不好陪着。只好嘱咐一句道:“小姐一个人,小心啊!”
玉雪头也不回只道:“我是学武之人,难道怕豺狼野兽吃了去不成。
西垅桂花香,木篱茅草房。
不愁一己居,孤胆独身藏。
玉雪匆匆来到西垅一尘住所。但见茅屋寒舍,空空如野。果然如小桃所言,无甚家什。只有旁边一株香桂散发着浓郁的香气,飘落的桂花,被秋风吹拂着,飘落进草庐,飘落在她的肩头。
但玉雪并未在意,心想:依他之才何至如此,所谓寒士清雅,唯内心高洁者,方能守得住清贫。
就像这桂花,没有奇丽硕大的花瓣,在枝头炫耀。没有浓艳的异香,招蜂引蝶。只是悄悄开了,点缀在绿叶间。当你发现它的存在时,它已经默默沁入了你的心脾,滋润着你的肺腑……
不见一尘其人,便只好去问田老。
田老道:“那日和他说话,说到我儿从外面回来,看到告示上说皇上薨了。且遗召二皇子继承皇位。天下人多有不服,皆说是丽贵妃与赵贤王合谋,篡改了遗召,纷纷兴兵讨伐。一尘听后不久便不辞而别了!”
玉雪惊道:“他既然隐居此地,为何又要出去?”
田老捋须,“凡有志之人,都想闯荡一番,如今世道将乱,正是英雄倍出的时候,他如此年轻,终是想去闯闯吧。”
看到玉雪很失忘,田老忙又道:“老夫也只是猜测罢了,兴许是有事未了结,等事办完了就回来,也不一定。”
玉雪却已无心听他所言,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怀中的知遇,想像着它的主人弹奏时的样子,然后心事重重地兀自回竹璃居去了。
飞花樨雨下,空落清贫庐。
素玉纤纤影,弦寒人更孤。
由是如此玉雪忽然想到,那夜一尘所奏《醉翁操·长天》中,梦红颜,相望故园等句子。不免一惊心道:不好,他肯定已有妻室,此去恐终是一去不回了。
桃儿看小姐怀抱知遇恍恍惚惚地回了,想是没遇着人。于是好言相慰:“那一尘公子或是有急事出谷了,过几日一定会回来取琴的,小姐尽管放宽心,不必太过思虑。”
玉雪听罢将知遇重重地放在桌上,琴弦受震发出低沉的“嗡”声,如同泣诉之音。玉雪心里一颤,思道:这琴倒似通人性一般。嘴里却似自言自语,又似是应答桃儿之言:“他一个已有家室的人,我哪来的思虑,又怎地不宽心了!”
小桃听罢,惊得面色一沉,“小姐怎知他已有家室?”
“我也只是凭词推断罢了。”玉雪心中甚是烦闷,无力地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