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圣地门徒 (2)
此念未了,倏见牛二挣脱了花犯的怀抱后,冷不防地扬手扇了花犯一巴掌。
“啪……”声音脆而响,同时伴随着又气又急的斥声:“你敢非礼我?!”
非礼?!
纵是在这样奇变突生、悍敌当前时,战传说也几乎忍不住笑出声来,看那花犯,风采不凡,怎会对一个男车夫有非礼之举?
但他的笑容却迅即僵住了,因为他突然意识到方才的那一声呵斥赫然是一个女子的声音——而且是一个他很熟悉的女子的声音。
战传说像是明白了什么,但这种感觉却仍有些缥缈,捉摸不定,他有些发怔了。
同样发怔的还有花犯。
他怔怔地捂着自己有些发痛的火辣辣的脸颊,茫然地望着眼前的牛二,过度的意外使他在被人恩将仇报之后却忘记了愤怒。
这样的怔神只持续了极短的时间。
“牛二”头上的斗笠在飞跌而出时就已不知跌往何方了,“他”的真面目终于显山露水,不过因是背向战传说这边的,所以一时还只有花犯目睹其容貌。
虽然此时长街上的光线黯淡,虽然“牛二”的脸上有两道污痕——也不知是否是一路策马疾行后带来的汗渍——但花犯在片刻的怔神后,已明白眼前的车夫“牛二”其实是一个女子。
非但是女子,而且是一个年轻的女子。
甚至应说是一个年轻而美丽的女子,脸上的两道污痕并不能掩盖她的美貌,而她那娇嗔的模样更是颇为动人。
只是那一身车夫的装扮使她显得有些可笑,同时也增添了一分俏皮。
花犯吃惊地指着“牛二”,有些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我……我……”
“牛二”解开发箍,任凭如瀑布般的青丝泻于肩上,她哼了一声,道:“本车夫就是一位姑娘,如何?谁定下的规矩女子不可以驾车?”
爻意低声对战传说道:“是小夭!”
战传说以同样低的声音道:“果真是她!”方才他也听出来是小夭的声音了。
虽然对牛二突然摇身变成了小夭万分惊讶,但此时显然不是追问此事的时候。
战传说的注意力转移到如一尊魔神般傲然立于破碎不堪的马车旁的袭击者身上。
此人一袭赭红衣袍,头戴掩口面罩,五官只有双眼露在面罩之外。他的双眼似乎竟是微微闭起,却充满了冷酷的气息。
他的手中持有一件奇形兵器,这件兵器犹如随时会振翼而飞的鹰隼,其锋刃的最中央部位如一柄线条极为流畅的剑的前半截,并完美地向两侧展开,其曲线本身就是对力道最好的诠释与演绎。
战传说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热血顿时沸腾。
他由对方所持的兵器立即推测此人十有八九就是杀了落木四、重山河的神秘人!
唯有这样的奇兵,才会造成那样独特的伤口!
这时,长街两端又各有十人自街旁屋顶隐藏处落下,封住了长街两端。这二十人皆身材高大雄壮,着黑色紧身劲袍,头罩皮盔,手持的兵器是将刀与钩的优势完美结合在一起的独门兵刃。
这种兵刃战传说曾经见过,那是在隐凤谷与劫域哀将一战时,随哀将一同进入隐凤谷的三十名劫士所用的就是这种兵器。
这一发现让战传说对来者的身份已心知肚明:对方必然是与哀将一样来自劫域!
而为首的正是杀害落木四与重山河的人,落木四是卜城城主,重山河则是坐忘城的尉将,两个有着对立的身份的人却被同一个人所杀,众人早已猜测凶手的目的是为了让卜城与坐忘城的敌对情绪越结越深。换而言之,此人一定不会是卜城或坐忘城双方任何一方的人,而只会对乐土安危根本不在意的人。
这一点,对来自劫域的人来说,自然是符合的。
思及此处,战传说心知一场血战已在所难免。对方自是冲着他而来的,而他自身又何尝不时刻想着要向劫域的人讨还血债?殒孤天被杀,地司杀与坐忘城反目成仇,重山河被杀,落木四之死,乃至坐忘城、卜城折损的数百计战士……这一切,追根溯源,何尝不是皆因劫域而起?
若说先前战传说对劫域与冥皇之间有难见天日的联系这件事感到困惑的话,那么此刻在苦木集遇到劫域的人的伏击,则进一步证明了他先前的推断的正确性。
想到仅仅为了哀将一人,就连累了那么多无辜的性命,而哀将本身也是罪有应得,战传说只觉一股悲愤之情升腾而起。有那么一刻,他甚至庆幸被劫域的人在此伏击,这样他才有机会除去这些十恶不赦的恶魔!
战传说由哀将手中夺得苦悲剑时,只得剑身,未得剑鞘,为了掩藏这把剑,殒惊天让人另行锻造了剑鞘。
但战传说深知对方既然是劫域的人,那么对苦悲剑自是再熟悉不过,纵是隐于剑鞘中,对方也能察辨,更何况方才花犯与“牛二”的对话早已透露了不少秘密。
战传说拔出苦悲剑,高擎手中,以悲愤而富有挑衅性的语气大声道:“为何你们劫域的人总是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藏头缩尾犹如鼠辈?我手中的苦悲剑你们应当识得,它的主人哀将已被我所杀,你们若要为他报仇,为何不敢光明正大地找我战传说,却要借助卑鄙手段加害无辜者的性命?”
战传说义正严词,慷慨激昂,浑然没有身陷重围的紧张不安,反而显现出了一往无回、决不妥协的胆识与勇气,爻意看在眼中,心中不由为战传说的无畏气概而荡起阵阵涟漪。
她心中喟叹道:“这个人真是奇怪,有时显得过于单纯乃至腼腆,与威郎的强者霸气截然不同,有时却自有一股让人心折的气势,比之威郎也不遑多让……究竟哪一个他,才是真正的他……?”
而这时,“牛二”暂时抛开了与花犯的争执不清,侧转过身来。
果然是小夭——爻意一眼就认出来了。
无怪乎这个“车夫”会让战传说代其驾车,而且始终不肯摘下斗笠,她是城主的女儿,虽然也算习过武的人,但何尝吃过连续驾车一二个时辰的苦头?更重要的是她不是真正的牛二,自然也不会觉得让战传说驾车有何不妥。
小夭与爻意对视片刻,她只是有些俏皮,又有些歉意地笑了笑,便把注意力转向战传说了。
与爻意一样,小夭也为战传说的气势所心折。
而与爻意不同的是,她没有将战传说与任何人比较,也不会觉得他平时的行事风格有何不妥。恰恰相反,在她看来,战传说的一举一动都是完美无缺的。
花犯听了战传说这番话,吃惊非小,愕然低声惊呼:“劫域?!战传说?!”
这两件事中的任何一件都非比寻常,没想到此刻却同时让他遭遇了。
小夭对“战传说”这一称谓也是大惑不解,在她心目中,战传说不是“陈大哥”,反而“战传说”正是被“陈大哥”所杀的。
但当花犯失声惊呼时,小夭却不满地瞪了他一眼,道:“莫以为只有金童娃娃才名声显赫,我陈……战大哥的名字可比你响亮得多!”
若说知名度,恐怕花犯还真的不能与“战传说”这一名讳相提并论。
花犯吃惊地道:“他怎会是战传说?战传说岂非已死了?”他似乎已忘了小夭扇了他一记耳光的事。
小夭心道:“你奇怪,我比你更奇怪!你最多只是道听途说,而我可是亲眼目睹战传说——不,假冒战大哥的人被战大哥所杀的情景。”
心中这么想着,却只是不屑地冷哼一声,像是嘲笑花犯孤陋寡闻,见识浅薄。
那手持奇形兵器的人望着战传说手中的苦悲剑,眼中暴现慑人心魄的寒光!
他寒声道:“小子,你果然是胆大包天,杀了哀将还敢承认!”
战传说早已抱定决一死战之心,哪会在意对方这种带有威胁性的话?
他冷笑一声道:“哀将非乐土之人,却擅闯隐凤谷,滥杀无辜,视人命如草芥,除去此等恶人,有何不敢承认?”
“杀得好!匡邪扶正,本当如此!”有人大声叫好,正是花犯。
这次,小夭倒没有“哼”他,只是淡淡地道:“对方是劫域的人,你还是早早退走为妙。”
花犯尚未开口,那手持奇形兵器者冷酷的目光已扫向他这边,以其冷而硬的声音道:“匡邪扶正?”
花犯正气凛然道:“不错!”心中却暗自忖道:“这人的目光好不森寒!”
“好,那我就一并将你也杀了。”那人说完这句话,就不再看花犯,而是将目光重新转向了战传说,仿若只要他说完这句话,花犯就已是必死无疑,犹如刀下鱼肉。
花犯反而失声笑了。
“有什么可笑的?”小夭没好气地道。
花犯道:“我道为何由‘混沌妙鉴’显出苦木集邪气极盛,原来除了有一柄邪兵之外,还有一群邪兵邪将,看来我是不虚此行,得其所哉!”
小夭“扑哧”一声笑了,这是她第一次以笑脸对花犯。
花犯出自九灵皇真门,四大圣地门规严谨,就是年轻弟子也一律是克己复礼,老成恃重,心境清明,花犯也不例外。但在小夭面前,他的性情却有莫名的改变,本来这等揶揄的话是不会自花犯口中道出的,否则何来“金童”这一名号?但这一次却那么顺理成章地脱口而出了,以至于说出口后,他自己也吃惊非小。
在小夭看来,这自是不值一提的。
被称为“邪”,手持奇形兵器的人并不在意,他的目光依旧是落在战传说身上,道:“你会为杀了哀将而后悔的!劫域向来无所畏惧,并非本将不想早早手刃你,而是因为你一直龟缩于坐忘城中,现在总算借殒惊天将你引出坐忘城了。你非但救不了殒惊天,而且连你自己的性命也将断送于此!”
说到这儿,他一把扯去面罩,道:“如此遮遮掩掩,本非我劫域勇者的习惯,我就让你在死亡之前看清是亡于什么人的手下吧!”
摘去面罩,显出黝黑的肌肤,线条刚硬的唇线。
他,正是在劫域大劫主面前全力主张要为哀将讨还血债的恨将!
花犯目睹了恨将的真面目,暗忖道:“果真是劫域的人,先前我只知隐凤谷在一场血战之后不复存在,成为一空谷,但对那一战所牵涉的各方力量却不知情,世人所知也与我相去无几,没想到连劫域也牵涉其中!”
隐凤谷一役中,各方力量间,隐凤谷自身已仅存尹欢、歌舒长空以及下落不明的尹恬儿,此三人自是未向世人透露真相;惊怖流与千岛盟这一方力量更不会主动透露在隐凤谷的形迹,而只会试图尽可能地掩藏自己的行径。
至于劫域,虽然与冥皇似乎有千丝万缕神秘的联系,但显然对乐土武道仍有忌惮。
如此一来,世人对隐凤谷一役的内幕就知之甚少了。
但今日自负的恨将却因为无法忍受战传说称其藏头缩尾而自暴身份,他对掩藏自己真实身份的做法早已难以忍受,只是为了使坐忘城陷于扑朔迷离的境地无法分辨真相,从而成功地将战传说引出,他才勉强忍受了。此刻既已与战传说直面相对,原先的顾忌便不再重要。
恨将与战传说对峙长街的情形自然无所遗漏地落入了左知己的眼中。
他一直是静静地临窗而立,看上去像是对长街上的风云变幻漠不关心。事实上,当他得知一连杀死重山河、落木四两人的神秘人物竟是来自劫域时,心头之惊愕非同小可,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战传说在卜城大营与落木四、单问及他自己三人交谈时所说的十有八九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