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恺对男足精神赞叹,对男足前程无望,脱口而出:“顺治——”叔父双眉紧皱给他开了个抛物线,示意他逻辑错误,——“之子,康熙!”叔父一败如水,大叹当下青年人才泛泛,抚今思昔,叔父恨自己生错了年代。他这怨恨仿佛可循环资源,非要二次利用不可,又恨景恺生对了年代。恨完之后,又循环利用中国男足精神,道:“你小子不错啊!混这四年混出名堂来了,还记得《朱子治家格言》?”
景恺乐不可支,今日撞彩,叔父的不幸专门偶遇景恺的幸运。碰上的全非景恺学识之外的。念出:“黎明即起,打扫庭除。即昏便息,关锁门户,要内外整洁……”景恺在这秋风还得意时捕捉到一丝暖风,这风像是聚集了千年之势,将朱柏序的家训搜刮得一丝不挂。景恺高高在上,很是倜然。
“好,好!”祖母连声拍掌称好,对景恺另眼相看。景恺沉浸在这良辰美景之时,感叹它能在祖母有生之年延续多久,只愿这情形不是昙花一现,就算不是昙花一现,也还有别的花可现。可怜了叔父的男足精神总算被驯得不敢反抗,只好替国家后继有人而高兴。
夜已经很深了,离医院熄灯的时间还有半个钟头。都市的月影很模糊,掩盖了星星的可数之数。窗外繁华的景象覆逝了大自然的怏然气息。景恺的心田在这繁荣之下被一层虚假所遮,颇有二战前期全球经济危机之象。他静享着每一刻光阴,哪怕这光阴上一秒已被死神夺去,但至少这一秒被自己掌握。一切都活在虚幻之下,因为自己才是真实的……
“探病的家属或朋友注意了,本院将在十分钟后熄灯闭休,请做好回家准备。”景恺笑想这广播竟不辞辛苦,千里迢迢从学校移民到这与他续结不解之缘,此等恩情,友人不胜马怖惧之情,谨拜之心中以记之。
景恺得到祖母许可留下来过夜,每间房只有一张折叠床,“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先动口为胜,后动口吃剩”。顾母没能幸免,还得在叔父面前继续她的演技生涯。做狐狸的很是悲哀,因为它们是虚伪的,做狐狸精的很是悲哀,因为她们总是虚伪的。做人是虚伪的,因为他们很是悲哀,做人妖的总是虚伪的,因为他们不知道悲哀。
铺好床后,祖母已快景恺一步先行入梦。祖母的睡样似乎告诫人,越老越喜欢走死亡的象征——挺尸。亲情是种神奇的魔物,它能传递的情谊太多。看着祖母熟睡的样子,原来精神抖擞的景恺顿时困乏全身,睡意大增。见此一幕,日本人会说是催眠术,英国人说是魔术,罗马人说是法术,中国人大巧若拙:“这是骗术。”
景恺躺下,紧握祖母的手,好让自己的孝心更贴切一点。想不到,睡意也分介质传播,更为惊叹的是还能双向传递,一个人也分担不了,另一个接着承受。就连房间的灯也被感染,自动熄灭了。景恺无论是善心、爱心还是孝心,三心萌发,握住祖母的手不肯松开,想若亲情真同此时的睡意一般,他愿意同奶奶在同一个世界安眠,哪怕是彼时的天堂……
深夜,景恺进入深情的梦乡。梦到自己和祖母在秋天一起散步的情景。祖母说她很喜欢下雪,无数雪花飘零的是希望,是明天。景恺笑了,是她的祥瑞和童心传遍了笑意。景恺告诉她有希望就会有明天,她一定会看到下雪的盛景。她笑了,笑的是他的别致,是他的天真。
蓦地,天空飘下叠叠的雪花,像儿时顽皮的小孩一般无拘无束。祖母说她很冷,景恺不以为然。他握起祖母的手,一阵冰凉席卷而来,正当他无所适从之时,祖母倒下了。景恺火燎攻心连声直叫:“奶奶,奶奶……!”
“奶奶……奶奶……!”景恺蓦地从六道轮回的边缘被甩出了梦境。沉重的呼吸让他从自我主宰的世界拉回了被上帝主宰的世界。他全身发热,只是手——异常冰冷地与全身体温不相协调。景恺顺着温度觅了过去……
“啊!奶奶,奶奶……!”他顾不上全身的痛痒拉开应急灯。看见祖母如同死尸一般安详地躺在床上。景恺倚到祖母身旁,抚着她的脸——是硬的,又用双手凑到她的鼻孔上方……他多么希望是自己手指的神经末梢遭到损坏,但是——现实不允许。景恺恐怕这情形是电影中蒙太奇最难所在,不信邪的他作贱自己身体,忙用力扯了两下脸皮,想看清自己是否正处于挣梦呓的状态,可惜景恺自残得不到鬼神同情——祖母被阎王带走,仅留一具空壳供景恺尽孝。
景恺顿时惊慌失措,先是按下床头的紧急灯,随后跑出病房,在走廊上大叫:“护士、医生……!”他从未感到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梦境会是这番狼狈不堪。满是悲痛的他恨不得亲自去见上帝讲理。
值班的唯一一个护士听到叫声随即跑了过来,当她看到祖母的样子,其口见微知着,做出反应:“很遗憾,你奶奶已过天年,无力回天了。请节哀!”景恺望着窗外想雷公会不会为其伤感所动。可惜上帝的安排又一次让这个刚涉世十六年的心灵破碎了。
“我去通知家属和医务人员,你先一个人冷静一下。”那护士见景恺咬牙切齿,看得出其恻隐之心已被死神吞噬,见风使舵地出此下策。看得出来,上帝还有怜悯之心,只不过被可怜的人是护士。他怕景恺悲不自胜,把对这个世界的深恶痛绝升华到对护士的杀戮无辜,从而让她做祖母的陪葬品。
祖母的希望在景恺的梦中实现不了,却在上帝的梦中实现了。他关上房门,像刘坤一所言“两腿的无力,步履维艰”地走到祖母身旁,耳边回旋起《天空之城》那伤感的纯音乐。眼角的泪水已模糊了数不尽的回忆。景恺跪在祖母身前,脸不停抽搐着像是阴天如涓的雨丝弹拨出的无尽孤独一般无奈。泪水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掉,他流着泪转向背后,望着月亮恍若仙境。闭上眼,回想起自己那朦胧的雨季——“流翠的雨,流翠的风景。滴碧油绿在微风中频频跳跃,疏雨滴梧桐,骤雨打荷叶,韵律中都夹着无限伤感。今天的我在这雨季中又多了一份孤独,和父亲不同,我失去的不仅仅是亲情,而是一位亲人……”
祖母的死因被诊查出来是肝硬化导致死亡。景恺被叔父领出病房,两个人漫步医院内的花园。叔父打破沉寂:“景恺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我希望你成为这个家族唯一一个能和我有共同语言的人吗?”
景恺精神恍惚,宛如此时月空下的几颗星星一般朦胧:“嗯!”
叔父看穿其思,载入主题:“今天看来,你已经有能力和我对话了。”
景恺依旧精神不振:“我做了什么?”
叔父笑曰:“从今天我一见到你开始,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我都清楚地看在眼里。最让我刮目相看的是你的博学才识和孝顺。”
景恺听后欲言又止,他不想让此时的喜悦与此时的环境格格不入。好比你鉴赏到一篇脍炙人口的诗文,后发现是自己仇敌所为,文人相轻,个人自是表里不一,景恺沉默。
“景恺,中午之前你必须回学校!”景恺听而生畏,极力想用自己的学识来与他反驳,可现今的他像是服多了脑白金,神经元载重造成脑力不佳,无奈只回了简单的一句:“为什么?”
“我想奶奶在天之灵也希望这样吧!”景恺暗骂这希望不属观音作法,灵性一无。自己曾真心向它祈怜,可它却同那无知的上帝为同室中人,不明感情,不近人情,不解亲情。景恺哽咽着,沉默着……
“本来我是想找你谈心,解释你心中的苦闷,但我觉得这种方式对你来说已无关宏旨,因为你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情需要靠自己的理智去解决。就像人学走路一样,总有一天要学会独立。”景恺顿时变得心口如一,点点头。
叔父遂带景恺回到病房。顾父一脸悲伤之情,眼眶绕尽血丝。祖母身旁两个医务人员和几个警察在做检查。顾母眼泪掩泪,似乎在为自己以后的逝世给景恺做出示范。
景恺之后被警察带去做笔录,其间花了一个小时,等他被解释出来时,天还未亮,叔父在病房门口站着,见他出来了,阔步迎上去,大有“守株待兔”之味。
“我爸,我妈呢?”
“他们有义务留在这戴孝,你要回去了!我已经给你联系好了,他会把你安全送到学校的。”说完叔父把他领下楼,司机已在那守了更久的兔了,见两人下来,一个劲地让喇叭平冤自己的历久艰辛。
叔父把景恺安置上车递给他一些钱,说道:“景恺,我知道你的网瘾很重,时间不多了,记住,你现在不再是目不识丁的小男孩了,你是一个男子汉,凡事一定要用坚强和毅力克服。”叔父的语气顺到手掌上,稳重地拍着景恺的肩膀:“好了,走吧!”
两人莫逆于心,景恺终于打破许久的缄默:“叔叔再见!”挥手向他道别,消失在车子拐角处的视野里……景恺只恨自己佛缘不净,千手观音未能驾云而来助其千臂之力以明自己依依不舍之情。
景恺关上车窗,却关不上心窗,叔父的话仿佛放大镜,让景恺对这世界有了更深的认识。月亮依旧泛着微光,他彼时弥漫的心情也被散落。窗下偶尔的车轮碾过他飘忽的思绪。心灵深处突然变成了雨季——是弹起了心曲?湿湿如水的音符招来了无数的泪雨,凝固多梦和期待,撕裂沉静送来的清纯洒落心底,像一首纯情的歌,在眼前浮现的是满眶的泪水和祖母依稀残留的微笑。蒙蒙的心雨,蒙蒙的泪雨,在这迷蒙的心幕下,远了,渐渐而模模糊糊地远了……
中午,景恺顺利回到学校,一天的经历仿佛漂流于雅鲁藏布江的大拐弯处,心情左弯右拐,却始终没有直线冲刺。时间伤得景恺太深,为迎合他的心碎其形也变成碎心。做人难,做人不比做猪,吃个饭都要讲究场面。做人又不比做狗,撒泡尿都要讲究体面,想那些讲究吃喝拉撒的人真是猪狗不如。景恺情感不舍纠纷,若其烦恼也能像那江水随波逐流,奔至大海——那是不现实的,对于他说,除非人的希望能崇尚雅典的民主,轮番而至。
仅离开一天,景恺眼中的世界似乎变化颇多。偶尔几位善心的同学关心自己的“病情”,他却深闭不见。这次过于沉重,怕是同失恋后的文雄走上同一条轨迹,从此踏上迷途之路。
Easy好几次主动找上景恺却都被他的消极拒之度外。而对Easy失去最后一点情意也就意味着——他又将是一人活在这世界上……
在万马齐喑的局面下度过了最后一天,景恺如释重负回到家中。家里变化不大,只是屋内少了个女人的温度,给人的感觉异常冷清。好比鲜花没了青草的衬托,虽开得艳丽,也只是踽踽独绽,而景恺这朵则是菊花,自陶潜始成鼻祖来便隐居遁世,渊明没白活,后人为纪念他所开的一代生活,特在当今时代刮起一派“宅男”风潮,取了个如此不落窠臼的名词,也算是对得起渊明天假不年的人世了。自晋至今一千年矣,菊之孤寂,犹存世心。景恺也当了回信徒,洗礼了陶师傅的隐居,将其发扬光大为——隐菊。
下星期一便要第二次月考,此时景恺却欲提前打退堂鼓,精神每人都想要,神经没人想要。景恺不幸,二者皆不随其愿,附于他身。他打开电脑,网络彻底把他征服,让他叛变了原有的思想,真正当了回马革裹尸的杰出象征。景恺觉悟了:人在意识面前是自己的主人,在诱惑面前是自己的卒子。像人在大自然中甚是悲哀,自己给自己当奴仆,就好比狗饿了舔自己的尾巴一般,自讨没趣却又执意要做。不过这狗在享用尾气的同时若够运气,兴许可以尝到些粪便的味道。景恺惭愧自己没有狗屎运,因为王雪萍的头像直与他的心情抹灰——灰得没能让墨色与其一概而论。可他却意外地收到一封邮件,这像是那狗意外地发现地上出现根骨头般始料不及,他打开一看:“景恺,我是玉婷,不知道你还记得我不。大概有四个月没见了吧!说实在的,真有点想你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说,可我想这就是感觉吧!我……我发现我喜欢你了。也不知道谈不谈得上是喜欢,我就特别欣赏,钦佩你的才华。我给你发这邮件时脑子也是稀里糊涂的。我、我……我只想问问……你……喜欢我吗?玉婷上”景恺看后第一个反应便是感叹:这做狗捡到的骨头也非同小可,像这狗乃是二郎神之犬,下凡乞食定有物可觅,想饿死都难。做神的又区别于人,它可以骂你,可以笑你,可以贬你,你却只能被骂,受笑,接贬。原因为何?因为你不是神,它不是人!
景恺靠在椅子上长吁一口,吐出一团寂寞。怨恨丘比特这箭总是乱射,技术甚差不说,还偏以美国为荣,专门欺凌他国人民感情。
景恺不敢回复邮件,拒绝怕她受打击,接受又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他此时才感到做一个好人好难,做一个男人更难,做一个好男人难不堪言。相比之下,做一个好人还是很容易的。景恺想起了祖母,她现在一定在天堂静静地看着他。可她离自己太远,他感觉不到她的温暖,只能默默地、默默地想着……
夜晚仿佛一头巨牛,四个胃的味口让它吞噬了白天的一切,只在天空中划下一道惨白的素月。网络容铸百家的胸襟就像希特勒“一口吃掉一个国家”一样强大,如此寒冷的夜晚,竟能催促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上战场前沿以抵自制力。投笔从戎从此有了新的历史含义。
星期日的晚自习,为迎战月考,教室内学习气氛甚高,足以让寒冷的气温也畏惧三分。到底是人多力量大,这可比鲁迅卖金勋换辣椒吃管用得多。弄个月考就能驱寒,可知高考为何设在六月份,因为高考的保暖程度已至高烤,哪知莘莘学子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就差一盆水来浇醒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