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恺,阿恺!”
“呃!”景恺从思念王雪萍的美梦中回过神去,是饶恺之。这已是他在今晚晚自习上第三次叫醒景恺。爱情的力量果真伟大,伟大到景恺能镇定自若地面对饶恺之在第三次冲他怒不可遏的表情。奇怪的是,景恺却未得到它应有的下场。
“呵呵呵呵……!”景恺扫头一视,顿时烟消云散,原是有美女左右其旁,动怒不得。这便是男人的委屈,明明怒形于色,却硬要忍气吞声。好比你看到运钞车从你眼前缓缓开过,而你只有望着那车憧憬的份,却与车上的金钱无缘。
那美女名曰金慧欣,学习成绩于班级前茅。前次考试景恺只差其四分而无缘七强。平常金慧欣在班上娴静得就像宋代写意画中姽婳的女子,若无感兴趣之事是不会与他人交谈的。景恺得意自己的桃花运也被排得密密麻麻,他对金慧欣问道:“你找我?”
“嗯,听说你文笔很好,我想请你申请加入文学社!”中华汉字博大精深,其甚是在一句话中同时出现两个相同的字。前个“请”是对景恺的尊重,后个“请”则是对景恺的稳重。这一上一下像是把他挂在了大摆钟上,刚有些飘飘欲仙的感觉却又被无情地肃杀。这跟你在五星级酒店吃饭时猛然瞧见地上一堆狗屎同属一个道理。好在金慧欣语调平和,否则景恺必会被这锤子的弧度饱受生死迂回人间“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痛楚。景恺无辜受罪,无奈道:“还要申请啊!你怎么知道我文笔好的?”
“他们说的!”金慧欣笑容可掬引得景恺笑容可憨。
“要面试、笔试之类的吗?”
“不知道哎!反正你先交一份申请表给我,到时再说吧!”景恺不禁发现这女孩对笑很是痴情,估计是她在与自己对话前开心果吃多了的原因。景恺对她的笑无奈:“噢!知道了,谢谢你!”
“嗯!”金慧欣似对本次七八名间的会晤颇有眷恋之情,硬是盯着景恺看了好一会儿才离去。景恺目送她回到座位亦觉此女的神秘比斯芬克斯还谜。
“阿恺,嘿嘿嘿!”美女一走,盾牌消失,饶恺之摩拳擦掌。景恺想不到在家要受母变色龙的折磨,在校还得受只小变色龙的折腾。这一老一小,严重剥夺了景恺“尊老爱幼”的个人美德。“先发制人,后发而制于人。”景恺苦苦哀求道:“算了吧!大哥!饶人一命,胜过十七级浮屠。最多晚上夜宵我请。”饶恺之一听,像是抗战时期国统区的人民,穷怕到不以漫天讨价,立即回应:“Noproblem!”王安石说得好:“人之情不足于财,则贪鄙苟得,无所不至。”景恺惨笑,想自己还未用出“断绝家庭关系”的杀手锏他便降服。景恺彻底顿悟,摆在人类面前的两种自然属性——利益和名利,从属前者是贱人,从属后者是小人,降于两者的不是人。景恺庆幸饶恺之这次只是作贱了自己,并未踏出人类的门槛,亦可救矣。
革命的道路漫长而艰辛。这次入文学社与上次具有预见性的成绩不同,此次的未来是不可知的。文学社招人不比推举孝廉。魏晋时期家中逝长是种享受,只要披麻戴孝几个月,便能受朝廷的封侯禄爵。现代人的招贤方式估计是受古代妇言的熏陶,啰嗦到非得层层筛选方定人才,颇有“分封”之味。而一旦进入文学社,人才变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鬼才,披的是文学的外衣,戴的是学员的噩耗。即便是凤雏,其后仍得不到曹操的贤达之情。当然庞统是因为相貌才被摒除,景恺相貌凡凡,顺上时代变迁,进文学社易如反掌。
第一轮是面试,主考的问题无非是让景恺赞扬文学社一番。若涉足官场经验,习惯性的拍文学社前辈的马屁也是无可厚非的。当然,如果非要把文学衔接上,显示出自己学富五车的渊博学识,聪明的还可以实行“连坐制”,翕言十五万八千里,把他祖宗十八代都夸上一遍,指不定还能平步青云,弄个副官做做。不幸本次选举的不是人才,是庸才,个个清正廉洁,一身胆气。估计现今搞文学的同搞政治的一衣带水,深受吕谪归公的清廉思想。当政治家需要文凭,当作家的不需要文凭。搞文学的不想搞政治,搞政治的不敢搞文学。这与美女不想当妓女,妓女相当美女一个道理。
天下乌鸦一般黑,景恺这庸者侥幸居上,逃过了面试这关。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景恺万万想不到那考官是佛门中人,竟善良到连裁员都心疼,祖国的大部分花朵都被他统一收集培育。惜那温室的花朵没有多少能结出果实。这好比人站在狂风暴雨中,真正令人惧怕的在于闪电,而不是雷声。景恺自认自己就是能让人心里打鼓的闪电人。
笔试这关出了两道题,其一考的是古文,这对博古通今的景恺无疑是小题大作。景恺答题速度如御疾风,驰骋万里。第二道题颇有意思,其题为:请用“风筝,回家,车,梦”编写一段小作文,不得抄袭。景恺越看越无趣。世风日下,话虽说“不得抄袭”,咋一看,这群温室的花草生在中国,没有美国的独立精神。但却有未雨绸缪的先见,意在笔先都省去,翻书抄袭的速度毫不逊色于宇宙的第一速度。考官当然也不白吃干饭,开始全程来回巡视。令人苦恼的是,这巡视就是场游击战,这个抓住了,另一个又投机取巧接他人的班。与共产党不同,考生秉着“人多力量大”的优势使考官的制约难以起到杀鸡儆猴的奏效。考官百般无奈之下,只得嗣接胡佛“自由放任”政策。面对现实,景恺继续其庸才之道——光明磊落。几分钟后,他领头交上了答卷。“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景恺自恨脑子反应迟钝让他在这庸儒之地滞留久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如此一来,便可很好地阐明中国社会腐败的现象,景恺自想:一切只是现象罢了……
这文学社与段考似有一腿,早已不谋而合。录取通知害羞得赖在下星期方露面。景恺不厌其烦,跑去问金慧欣进社的概率有多大。金慧欣依旧微笑答道:“我不知道噢!”景恺庸人自扰,又一次被这女孩的笑容所迷惑。
晚上景恺又约了王雪萍,把他进文学社之事告诉她。王雪萍的回答还是很淡,足以融化景恺那颗被满是期待包裹的心。仿佛他们之间依旧夹杂着难以割离的隔膜。这次约会也被王雪萍的冷淡给结束了。
景恺漫长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宛若雨过天晴后的天空泛起彩虹的微笑。而这次带给他的不只是微笑而是颠笑。录取人数共十人,文编部两人,美术部三人,宣传部五人。浓缩的都是精华,按这个说法延伸下去,浓缩的精华都是精华中的精华。景恺就被纳入这浓缩的浓缩之中——文学社的文编部。听金慧欣说,鉴赏其考卷的学长极力推荐他进文编部。景恺想这文编部虽外强中干,但也未可厚非,欣然接受这一事实。
得知消息的那晚,景恺大打出手消费了一大包零食回到宿舍庆祝完胜。景恺这用利益说话胜过言语的举动最终导致他又间接教育了几个年轻人何为拍马屁,如何拍马屁,怎样拍好马屁。这年代是个让雷锋死不瞑目的年代,好事做成了坏事,坏事巧立名目,倒成了好事。又不能与物理学相联系,却也殊途同归。总结经验,得出结论:无论好事坏事,只要做了就是实事。景恺自定义后对小平的景仰之情越见深笃,一代领袖的精神风貌就这样被其一隅之见玷污了。幸得两者本质一样——为了胜利,将革命进行到底。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革命第一天,景恺便遭受挫败。中午回到宿舍后,睡前开机发现有条信息。手机功能兼而有之,接条信息平淡不奇。但轰轰烈烈的事业,往往隐藏于平常琐事之中,像陈蕃扫天下要以扫屋子作基础。景恺打开信息:景恺,我是母亲,很冒昧地发了这条信息给你,昨晚我想了一夜,但最后决定还是告诉你。你父亲昨晚上门找我,我知道他如果没有极为重要的事是不会特地登门的。经过细谈,我才了解到原来家里出了事。你父亲的母亲也就是你奶奶被诊断出患了肝癌,据说很严重。你叔父忙得抽不开身也因这事把一大堆事搁在一旁从北京赶到广州。你爸昨晚来也是为了这事,他想让我们和他一起回趟广州尽尽孝心,你爸说这次回广州很可能是最后一次见到你奶奶,所以他极力叫我说服你,我无所谓,关键是取决于你。你叔的手机号是13×××××××××接到信息后速回。”景恺看完后就想为何手机无母亲,错过一次性欲解放,矛头又直恨NOKIA的产母——芬兰。芬兰人悲天悯人,景恺不分青红皂白便要了芬兰女人的尊严。景恺反刍今昔:小时候自己不懂事。父母被他教诲,更不懂事,不但不尽孝,反而不孝,把景恺的襁褓扔给祖母。祖母一人把自己带到了西安担起了抚养的义务。可以说,景恺的启蒙时代是在祖母的抚育下茁壮成长的。以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为基准,从狭义的角度看,没有她就没有今天的景恺,从广义的角度看,中国的教育一往无前的黑暗将无人照明。如今祖母病危,景恺心情断肠至极,有心报孝,无力回天。死不起所,非哉非哉。他遵照顾母指示回了信息:“一切待定,我先考虑。”随后景恺没有多想先给叔父通了电话:“喂!是叔父吗?”
其叔父睿智过人,一叶知秋,便问:“噢!是景恺啊!你是找我问奶奶的事吧!”
“对,叔叔,奶奶怎么了?她得的病是不是很严重?”景恺想不到此问话的速度竟能赶上与王雪萍初次见面会话的速度,可见亲情与爱情同样是心脏病的罪魁祸首。
其叔视时如金,言必有中:“景恺,我觉得你长这么大了有些事是有必要让你知道的。你愿意听吗?”景恺回答宛若呼吸一般自然:“嗯!当然愿意听!”
“奶奶的事你大致上应该知道了吧!”他长叹一口,那气小憩一会儿便迎来了电气的新生,“她患了肝癌,现在在中山三院里长期住院。医生说他病情很严重,尤其是在近期很容易恶化,可能生命危在旦夕。知道我的工作忙得能赶上温家宝了,但我还是推掉了工作飞回广州看望你奶奶。听你爸说你这次考得不错,所以,景恺,我希望你能暂放一下学业来探望一下奶奶。这真的很可能就是——”电话那头话音戛然而止,如同做贼心虚之人,放低了音才敢吐露不能说的秘密:“——最后一次见奶奶的面了。”景恺的眼泪见四周无人,跑出来不怕丢面子,于是投机取巧,索性慷慨舍义,把该流的不该流的统统流掉。
电话那头,叔父的耳朵听不见景恺的泪声,又道:“奶奶现在还不知道她的病情,说严重点——”叔父又止,这无疑是给贝尔的技术打上不精的形象,“奶奶说不定下一秒就逝世。所以要好好保守这个秘密。从你离开广州后,有四年了吧?”电话那头又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是给景恺喘息的时间。
“现在我在病房外,你要不要和奶奶说几句?”
景恺的嘴强忍翕动着道:“好!”
少顷,电话那头以一阵生靡的声音恢复正常:“喂,是景恺吗?”
“奶奶,我是景恺!你身体怎么样?”景恺喜从天降能说上一句话,足以成全他与祖母的最后一次交流。
电话那头喜不从心,声色却依旧受通讯的短路,惨淡如奇,“没事,奶奶的身体没有你想的那么差,只是最近患了点小病,身体素质才有所下降,不用为我担心。”祖母这话说得比做得轻松,语言最大的特点就是说得再多也只是故事,听不听由你。祖母的话弥足珍贵,听不听由不得景恺。出于尊重,景恺对祖母还是以孝为先,“那奶奶您现在身体怎么样?”
“啊!你说什么?”景恺叹息祖母的耳朵出卖了她的谎言。要是顾母如此待他,景恺定会留下一个冰冷背影。如今这人换做祖母,景恺是发一份光,放一份热,哪怕是燃烧殆尽,也要给她带来最后一刻温暖。景恺一想母亲从小把他弃之不理,险成寡孤之人,火气急涌心头,而祖母的面容便是散热剂,景恺二想之后,直言:“你自己有没有哪里感觉不舒服?”
“我最近啊,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是想睡觉。其它倒真没什么,身体一切还好。”景恺听后,先前的心神不宁得以缓解,可仍免不了心有余悸,就像海啸过后的沙滩——依旧一片狼藉。
“景恺,我听你叔说你成绩有很大进步哦。要继续努力,千万不要气馁,苦也就苦这两年,两年过后就完事了。”
景恺患得患失,直抒胸臆,“好,奶奶你放心,我会的,就算不为自己,为了你我也要努力!”
“奶奶相信你一定能成功。好了,就聊到这吧!奶奶要午休了,有空你再打来吧!”景恺把对电话的旧仇转换成对时间的新恨,又无可奈何,总不能做了时间他妈,只好与祖母道别:“好的,奶奶您要好好注意身体,再见!”景恺说完话后,对通讯设备杳无兴致,收起便走进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