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感性的人,想要的都得到,不高兴就黑脸。
从小顺风顺水,挨饿受渴都是因为保姆不在。上大学前,她真有“何不食肉糜”的想法。大学里,遇见来自四方的人,吃穿用度上的差距不是一点,脾气秉性各异,谁都不会顺着谁。她渐渐学着低头,小心地打理多方的关系,为了和室友拉近距离学会了淘宝。很苦了。谢勰以为真是很苦了。
男孩捧着玻璃水杯,先抿了一口,抬头望望谢勰,然后灌了一口。递回杯子时,声音涩生着,谢谢姐姐。
这次她听清了,是谢谢,不是她的名字。
谢勰笑,你叫什么名字?
才仁。
几句交谈后,男孩紧张拘禁的情绪缓和下来,
有什么寓意吗?
他依偎在女人怀里,摸摸脸,眼神澄澈,思索片刻,摇摇头。
长命。
女人的神色恢复了些,抚着男孩后脑勺,用不标准的汉语回答。
火车汽笛声长鸣,路边的树木逼近车窗一点,火车要穿隧道了。谢勰曽坐过短距离的火车,从L城到CD,经过三个隧道两座高架桥。入隧道前,乘务员会提前穿越几节车厢说明,然后打开车厢的顶灯照明。
这次没有,或者只是这节车厢没有,谢勰不知道,端坐注视着面前的空气从透明变成黑暗。隧道两边的照明灯照进来,桌面一片明亮,杯子内壁沾着几滴水珠,灯光下,泛着光点。
他还会那么坚持吗?
心里的那个小人突然跳出来,喧闹和黑暗交错中,附在她的耳边窃窃私语。谢勰从包里掏出折叠成方块的A4纸,慢慢展开。左手的指甲染着绿色,在渐次黯淡的光线里,像一株绿罂粟。
纸上写着一串电话号码和地址。许贤君和苏故在街道上僵持时,谢勰拿到了CD的舅舅打听的付时光父亲的医院。她本来准备帮苏故找的。
我都做了这么多事,她怎么稳躺在自己的情绪里?
谢勰问许贤君。
无论许贤君怎么解释,企图问出谢勰手中的地址,谢勰都不再回复。她生气,气自己一心礼让,气付时光不值,气苏故自以为是。
坐在电脑前,放着电视剧,企图伪装得再正常一点,她不想被苏故看穿,去北京还只是个忽明忽灭的小念头。
谢勰记得,第一次见付时光,是在学院迎新晚会上。付时光和许贤君同台,一个拿着50厘米的毛笔写诗,一个拉小提琴。许贤君一曲终,付时光的古体诗也完成了,台下掌声雷动。
见过那么多花瓶,没见过有文化的花瓶。
谢勰在后台见到付时光的第一句话。
付时光笑,将脱下的长衫叠好收进袋子里,招呼着许贤君去吃夜宵。
我叫谢勰。
喜欢有文化的男生,比如你和旁边那个。
但是我好像更喜欢你一点。
你有女朋友吗?
嗯,不回答?是不是没有?
那,你现在有了!
她跟在付时光身后,不近不远,一步的距离,旁人看来也许只是一前一后的路人,付时光恰好可以听见她的声音。
对,有了。
付时光突然停下,回头瞥了一眼,语气冷漠。顺着付时光的方向看去,苏故站在人群里,左顾右盼,身边来往人群如流水。
天空漆黑纯净,只有一处懒懒的弯月有点光亮,谢勰握着荧光棒,蹲在原地哭了。
有人拍拍她的肩膀,递来一张纸。轻声问,你叫什么?
舞台上的音乐正在高潮,要炸耳朵。谢勰用拿着荧光棒的手接过纸,站起来,说,谢谢。这个节目是一段热舞,灯光降到最暗,透着薄薄的暧昧。她擦擦眼角,看见对面的男生秀气的鼻眼。
我叫许贤君,呃,付时光旁边那个。
谢勰挥舞着荧光棒,说,是他让你安慰我的,对不对?
不是。我想说,别哭。
许贤君将左手的琴盒换给右手,声音淹没在忽然大开的灯光里。
你说什么,音乐太吵。
挤开充斥在整个空间里的音乐,谢勰朝着许贤君大声喊。对面的男生挥挥手,走进人群,灯光照的他背后一地雪白。
那是谢勰第一次见付时光,说爱上,不是假的。
她很快搞到付时光和许贤君的联系方式。许贤君很快成了她在各种软件上的好友,但付时光一直拒绝她的请求。
我睡在苏故对面,你有什么要拜托我的吗?
添加失败的二十次后,谢勰在请求里写。
这次很快就通过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和苏故很多年了,爱情也许稀薄,可是分不开。况且,我们有爱情。
不容她说话,付时光发来这一段。
那会是凌晨一点,谢勰坐在床上,光着肩膀捏着手机,看着这段话,既难过又兴奋。凌晨,付时光还肯回复消息,仿佛他就在身旁轻声拒绝,残忍和诱惑交织。
醒的太早,手机上显示5:00,室友翻身的声音清晰毕现。
也许手术室门上的LED亮着,同样安静的走廊里,只有付时光一个人。来往稀疏的护士推着冰冷的药车经过,没人看他,一座医院里每天都上演着生老病死,手术室里的人也一样。除了痊愈,没有药可以纾解坐在手术室外的压抑和难过。
陪着他,坐在走廊上,无论是怎样的结果,和他一起承受。谢勰想。片刻,这个决定做下,这几日被折磨的心活过来了。
她翻身下床,从柜子里拿出背包,收拾好行李。
我来啦~
那个号码,写在地址后面,舅舅说是托北京的同仁打听的,付时光不在那个院区,可能不太对。上车前,谢勰发了这三个字过去。
没人知道她去哪,就像没人知道付时光去哪一样。谢勰觉得自己和他有了一个秘密,苏故不知道,许贤君也不知道。
只有她知道,以及付时光即将知道。
火车穿过了隧道,周遭瞬间明亮起来,谢勰半眯着眼,将地址折叠了收进包里。只有女人坐在那里,低头收拾着行装。
去哪里?
谢勰关切地问,女人脸上浮现出生涩的笑容,哑着声音回了一句:“我们去下一节车厢。”便提着行李袋很快消失在谢勰的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