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敢!”还夕咬牙切齿,可她心中却是又怕又恨。她心中疑惑,向彬是如何得知这些的。
“那可不一定啊。”向彬往前蹭了一步,低头看着被阴影圈住的小美人,有些看好戏的意味,“你在安阳折腾得我们那么惨,我投桃报李,没什么错吧?”
那件事是还夕这辈子都不想提的错事,是她犯得最大的错,也是她心中永远洗不去的一个污点。她妄图挣扎的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来,“你没错,是我的错,我承认。武宣王想怎么罚我,都可以。”
向彬见她这副丧样,玩味之心更盛。他收了扇子,故意装出一副阴鸷毒辣的表情,双手抱拳按得骨节咔咔作响,语气也是难见的可怖,“要是让你死呢?”
“我说过,陈国律法,诬告反坐,我没想过逃避。”还夕慨叹一句,复又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仰头看着似要啖骨食肉的向彬,恳切言道,“命我可以给你,但不是现在。等我做完我该做的事情,我会把我欠你们的,欠别人的,一点点还上去。”
向彬看着个柔柔弱弱的小女子视死如归,又郑重其事地在这里作保证,竟一下子装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这骤然间的变化,吓得不知为何的还夕难以自抑地往墙里缩了一缩。
“哈哈哈,我逗你的!哎呦,不行,站不住了!哈哈哈!”向彬笑得岔了气,赶紧转身靠墙,弯腰缓着劲。待调匀了呼吸,挤了挤眼中笑出的泪水,才道,“你还真以为你会死啊。他怀文吃的是皇粮,就算再气再恨,敢动你一根手指头,皇帝还不把他脑袋砍下来给你当球踢。”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还夕企图证明自己的心迹。
但不待她说完,向彬便装作不知地歪曲解道,“你是王女,又不是王子。人家王子是要夺皇位干大事的,每天多少人盯着他,多少人想弄死他。你一个小姑娘,谁有那份闲心来整你!”
转头见还夕这个认死理的人要和他理论,立马打停告饶,“好好好,我们不说这个了。你看,你在安阳也做了不少事,救火、赈灾,还为官府查案寻粮指了一条明路。这些功劳总是有的吧!你又一直深入敌营,在南岭那间夏天漏雨冬天漏风的小破屋子中呆了那么多年,还费劲心力画了张不太容易看懂的地图,也是不容易啊!”
还夕越听他说下去,脸色越发地不好看。及至听闻南岭绘图一事,她神经忽然一下紧绷起来,“你到底知道多少?”
“挺多的。”向彬瘪了瘪嘴,掰着手指头一件一件地细算给她看,从当年变故一直说到了入夏进京。末了,向彬勾唇一笑,“哦,对了,我必须要说一句,你们风翎处的密语太简单了。要不要考虑和我们夜阑阁合作,设计一套新的?”
还夕闻言,除了震惊还是震惊。夜阑阁在江湖中,到底是个什么角色?
向彬没等来她的答复,只好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我理解,你们皇室中人都要脸面。没关系,合作的事,以后再谈。我们还是来说说你现在要做的事吧!”
还夕白愣了他一眼,然心下了然,向彬一定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就没再遮掩,直言道,“江州柳氏谋逆的案子,一定有冤情。我要再查当年之案。”
“很好,”向彬无所谓地耸耸肩,又打量了四下的环境,云淡风轻地说了些不太相关的话,“这么要命的大事在大街上说,有点不太合适。格调不对。要是换成密室就好了。”
听了这不着四六的话,还夕不禁剜了他一眼,“说完了,我走了。”
“哎,小美人等等。”向彬赶紧追了上去,屁颠屁颠地跟在后头。明明一副跟屁虫的样子,却说着长者的语气,“我劝你还是看开点,早些放手。母族出事,你很伤心很难过。可你继续查下去,会更伤心更难过的。”
“我只是想还他们一个清白。”还夕又想到丢了性命的季二夫妇,想到她以后无意有意会伤到的亲人故人陌路人,心有所触,“伤心难过,我会忍着的。”
向彬不知道还夕到底有没有理解他的意思,追问道,“你要是还不了他们清白呢?朝堂中的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是非对错,黑白曲直,不是一刀就能分得清的。”
还夕站住脚,言之切切,“那我来分清。”
向彬仍是万分不解,“你把你自己置于现在这个境地,到底是为什么啊?那些已经死了的人,那些从来不拿你和你母亲当亲人的人,值得你去付出这么多吗!”
“你不懂。”还夕嘴角含了一丝苦笑,“我是陈柳两姓的孩子,谋逆之罪,我的痛苦,你永远不会懂。”
向彬看着还夕彳亍前行的背影,又回头看看街角半墙后两名被绑起来呜呜叫的尾巴,费解地挠了挠头,“我不是想来逗逗这个无意间再次相遇的小美人吗?怎么弄得心情这么沉重?”
月色如水,星天如幕。还夕回到住处,却是坐在窗前,整整一夜都没有合眼。
也许向彬说得对,她不该这样折磨自己。
若说是为了柳家,她当真不曾从那些人身上感受到半点温情,只是看到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利用父皇对母亲和自己的宠爱。若说是为了母亲,可倘或母亲知道她现在的境况,反而会伤心罢。若说为了陈英,他年纪小小便以药续命,在药罐子里长大真的开心吗?若说公道正义,平心而论,这并非她最初的本心。她不是站在局外看得清的旁观者,更无法清醒理智到出尘出世,她内心是有所偏颇的,永远不可能不带感情地说什么主持公道的话。
如果她当年就那么蝇营狗苟地活着,也许就不会给周遭的人带来这么多麻烦,甚至是灾难。至于南岭,也许他们从一开始就盘算好了,根本就没有打算诚心实意地帮助她。此日前,对她的管控一天比一天严,而陈英的近况却是从来得一次比一次晚,下手又是那样的狠厉无情。
若向彬所言不虚,她藏在小木屋中的地图已经尽数为夜阑阁所得,甚至夜阑阁对南岭的了解比她更多。她继续留在这里已经没有什么意义。待时机成熟,只要说服向彬,让夜阑阁与朝廷合作,南岭便不再是难以治愈的顽疾。她想做的事情,她可以自己来做,不想再去依靠任何人,成为他们手中的傀儡。至于夜阑阁,行无劣迹,凭江湖之大,何须管束。
想来,是时候结束了。
还夕回头看看身后安睡的红叶,还是咬牙下了决断。她起身穿衣,掩门而出。而红叶每日睡前服下的汤药另有安神之效,对还夕的离开毫无察觉。
还夕才踏出两步,就被人一掌击晕。再醒来时,已是身在一处荒芜破败的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