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夕捡起木盒和文书,打眼一看,大惊失色。这上边的字和素蕊的字不同,更不是自己的字迹,与原先的文书也完全不同,“这是怎么回事?”
“大胆吴还夕,休得狡辩!钦犯柳一云现在何处!”太守急急逼问。并州刺史是他的同门,也算是相交甚好。人犯走失一案,上头限三月破案。如今所剩时日不多,如果还不能破案,那并州刺史可就要以失职之罪论处。
还夕无心回答,苦苦思索着这其中可能出现的疏漏之处。
文书一直保存在柜子里,只有自己和素蕊红叶三人可以触碰,不会有人替换。而从老太太那里拿回文书时,自己并没有检查,也许文书在送至吴府的时候就已经被掉包了。那是谁掉换的文书呢?
茶楼签署好文书之后,那中保就走了。他有充足的时间来替换文书,只是不知他为何要这样做。是武宣王府抓住的骗子,这文书又是由武宣王府送来的。也就是说,武宣王府也有调换文书的时间。
再一想今日武宣王府中的鸿门宴,还夕似乎明白了什么。可武宣王府又为什么要加害自己?仅仅是因为小肚鸡肠?还是他和江州柳氏有着什么陈年旧怨?他对自己的真实身份,又知道几何?
无论太守如何审问,还夕始终未答。眼看日暮西陈,太守只好暂且退堂,让还夕在口供上签字画押,收监候审。
还夕本不想签署口供,因为今日种种所谓的“证据”都有些莫名其妙。虽然看起来能够隐隐约约的证明自己就是柳一云的共犯,但她毕竟还不是。可一看书吏递来的供状,她又放心的签字画押了。口供中不偏不倚,如实记录了审讯之况,没有半句伪造之言。看来,这安阳太守治下清明,虽然脑子糊涂,但也算是个好官。
府衙退堂,看热闹的百姓也渐渐散去,吴还夕被一个内监牢头待到内监监牢的入口,看着门口狰狞的狴犴像,她犹犹豫豫的站住了。想想真是可笑,这三个月,她从人上人跌如蝼蚁,又终有一天要到堂受审,还要坐坐这幽暗潮湿的监牢,真是命途玩笑、造化弄人。
“走吧,吴府交代了,没有你的苦吃。”那牢头看着这哀伤自嘲的姑娘,颠了颠掩在官衣下面沉甸甸的钱袋,心底不住的叹气。
吴府老太太虽不能在案件审理上帮助还夕,但却提前疏通好了府衙中的门路。就连这内监的牢头,也提前收了些好处。只为他们能对吴还夕稍稍好一些,。
况且,牢头也是人,天生大恶的总是少数。见这么个瘦弱的姑娘,同情怜悯总大过嫌恶厌烦。语气和缓一些,牢房也是稍稍干净一些,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总能让她少受些罪。
内监关押重刑犯,三面是极厚的青砖墙,一面是生铁浇筑的栏杆铁门,铁杆排列紧密。每间牢房内的墙上嵌有四条铁链,将犯人锁于牢中。这些铁链限制了犯人的活动范围,连栏杆都触碰不到。就像还夕现在,沉沉的铁链让她连胳臂都抬不起来。她只好坐于地面的干草之上,还好都是新的,也没有蛇虫鼠蚁。
还夕静静的坐在地上,听着四周的动静。这一段牢房之内,有六七间牢房。但是根据铁链错动的声音判断,估计也只有二三间牢房关押着犯人。看来安阳郡的民生很是安定,边城教化甚好。还夕对这太守的评价,又好了几分。只是,不知素蕊关在何处。
“吴还夕,喝水了。”一个牢头一边喊,一边把一罐水和一个粗瓷碗放在吴还夕触手可及之处。手里抓着钥匙,看了看她,摇摇头,叹着气,“挺面善的丫头,怎么就犯事了?”
还夕并不想多言,双手环膝,把头深深的埋下,思索着日后的对策。
陈朝律例,大案四十日不能结案,必须释放嫌犯,以无罪论处,不可长期羁押。以现在的证据,自己和素蕊最多只是有重大嫌疑,物证不充分,又没有口供,不能定案。只要没有实证,只要她们能挨过四十日,就可重见青天。
然而,更为重要的是,必须查出这伪造书信的是何人。如果不能拿住这人,任由他逍遥法外,只怕有了这一遭,还会再遇下一遭。最起码,也要将他拎出来,由暗转明,更好对付。
一个突破口是那个报官的客栈伙计,他是第一个碰触书信之人,可能修改,也可能伪造。另一个突破口,则是那些购置房产的文书。或是中保还有同伙,合作替换;或是武宣王府栽赃陷害,恶意变更;再或者是寒水坞中有奸细,偷换文书。
自己虽然可以试图在下次受审中将太守向这个方向上引,但碍于自己的嫌疑,太守未必会信。最好能有一个局外之人,来点醒这个太守。只是自己关在监牢之中,不得探视,消息也无法传递出去。
正在思索间,就听一个沙哑的声音幽幽缓缓地传来,“你叫吴还夕?女的?因何囚禁?”
这声音如幽冥一般,听得还夕汗毛耸立、脊背发凉,不由略带惊恐的抬头寻找。可是对侧能看到的两间牢房都是空的,并无人关押。而且,那声音像是从远处飘来,忽忽然然。
“嘿,丫头,别找了。”那送水的牢头也是闻声而来,好心的道,“人在那头关着呢!是个勒然细作,过几日就要押解赴京。别理她,别给自己找事。丫头,别看我是看着你的牢头,可我这也是为你好!”
还夕识趣的点头谢过,就又坐回原处,抱膝思索。只是那幽幽远远的声音,还是不断的传来。
“丫头?你很小吗?”
“我在这里呆了半年了,你还是第一个新来的。”
“我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雪鸮。我二十七了,你应该比我小吧?不妨叫我雪姐姐。”
“你和他们一样,都不理我。我是多么孤单啊!从前是一个人,以后还是一个人,死了也是孤魂野鬼。”
“你是第一次被关进来吗?一定很害怕吧?我给你唱首民谣如何?不过,是我家乡的。”
“地如盖,天为穹。羊群似雪,长草携风。牧人执鞭追散去,慈母毡前唤孩童。”
“风呼啸,雨倾穷。金戈闪闪,旌旗曈曈。一骑铁马破泥来,风雷滚滚河水汹。”
“儿哭喊,女惊容。妻离子散,家也无终。烈火焚过焦土裂,尸骨乱横万处同。”
那沙哑的声音,配着悠扬转而急切、终又凄凉的曲调,似旅人唱咏,似史官吟诵,又似苦人低诉哀求。
过了半晌,寂静无语。而后又听见隐隐的抽泣声,压抑不住的传来。
“我唱的民谣,好像太哀伤了。”
还夕有所动容,渐渐的抬起头,却对上那牢头的清明目光。
就见那牢头叹了口气,微微摇头,指了指嘴,又摆了摆手,让还夕不要说话。
那名叫雪鸮的勒然细作,就这样一遍一遍的重复唱着,直到声音渐渐小了,直到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