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有些昏暗,半空中弥漫着一阵伤感的气息。花木丛里,有几株栀子耷拉下脑袋。看起来萎靡不振的样子,柳丝开始变得灰暗,将世间一切,慢慢拉拢起来。小径深处,是一段似曾相识的回忆。
一阵冷风吹来,将烛火的悠长。吹得左右摇晃,有些发昏。守着这处凄然的烛火,尺素不觉哑然失笑。而今的结果,便是自己所得来的。为了一块小小兵符,葬送了自由。
尽管对于她来说,自由算不得什么。可是她想着林一凡,想着那个日思夜念的人儿。心头不觉生出万分感慨,今日这般下场,全都要怪自己了。也难怪,当初林一凡不愿理会自己。
剪亮烛芯,烛火有了隐约的光亮。借着烛火,她久久注视着掌心间的那枚玉佩。脑海里,不觉浮现出林一凡的样貌来。记得初见林一凡,他是那么孤傲。仿佛一座冰山,让人无法靠近。
大约是为君颢办事,所以才会如此吧。又因为他是御前侍卫,所以才会这么冷傲的。尺素每次见他的时候,他都会遮住脸庞。直到有一次,林间月下的瞬间。尺素第一次,看到了他的样子。
精致的五官,生的恰到好处。比君颢多一份冷傲,比君琰多一份细心。这是尺素从未有过的感觉,也便是从那一刻起。她的心儿,便刻上了“林一凡”这三个字,再也没有忘记过。
就是后来远离红尘,守着青灯古佛。她的心还算是清净的,只是一到了晚上,她便再也无法静下心来。回忆中的林一凡,深深的印在了她的脑海中。记住一个人容易,忘记一个人却是很难。
“一凡?”尺素看得清楚,窗外的那个身影。如此熟悉,不是他还会是谁?她不觉几步走到门口,推开门子望去。那张俊朗的脸庞,那双幽深的瞳眸。除了林一凡,还会是谁。
她的心儿一阵欣慰,忙跑到他跟前。望着他的眼眸,笑着说道:“一凡,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不管的!”她一面说着,一面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可是没想到,林一凡却是往后退了几步。
但听得他俯首道:“玉才人还请自重!”一声“玉才人”,让尺素顿时愣在那里。她从未想过,林一凡会这么唤自己。记得以前,伊芙和突也其之间,就是因为身份悬殊而无法一处的。
难道,自己也走上了这条路?不,不会的,尺素摇着头。她不相信,自己和林一凡互生情愫。与伊芙不同,尺素与林一凡两情相悦。只是因为“仇恨”二字,才将二人生生分开。
其实这本不是尺素的错,当初为了调查君琰。她才不得不嫁给他,可是谁又会想到。楚君琰会利用这个身份,将自己牢牢栓住呢?尺素从未想过,纵使她谨慎如初,却还是难逃宿命。
“一凡,”尺素忽然抓住他的衣袖,满脸委屈道,“你知道,我不是贪图富贵之人……一凡,你信我,你信我……”她满含怨腔,眼眸里尽是泪光点点。原来在林一凡的眼里,自己是这样的人!
清冷月光,挂在半空中。周围的星星,也略显单薄,被风儿吹得摇摇欲坠。这春末夏初的时节,说不清到底是气候。一阵雨过后,冷的时候还有些暖意。风儿吹来,还是有些凉。
想来这样的天气,还是要几天方可回转过来。许是到了夏季,才要暖和一些的。偏巧此时的窗外,忽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星星点点的火光,朝着这里走来。这是怎么回事?
正在尺素心存疑虑的时候,忽见林一凡跳进来。一把拉住尺素的手,沿着廊檐下的小路。躲在了几株矮冬青后,此时火光靠近。“一定要抓住那个侍卫!”“他是来救玉才人的!”……
紧接着,便听到许多的脚步声。匆匆进了玉轩宫,很快便传来嘈杂的声音。隔着矮冬青,尺素可以隐约看到。那个侍卫头领,好像并不是柳子煜。怎么回事,御林军不是柳子煜领着?
难道,难道这些人,是楚君琰派来的?他是不是,已经打探到了林一凡的下落。料定他会来救自己,所以才要大张旗鼓的,在玉轩宫抓他?一切疑问,在尺素脑海很快闪过。
不管什么样的原因,至少现在。林一凡在自己身边,他紧紧的抓着她的手儿。给予她最多的温暖,最真的保护。靠在林一凡的怀里,尺素感觉很是安全。她多么希望,这一刻可以停留下来。
她回身看着林一凡,他焦虑的望着外面。手儿却紧紧的抓着自己,尺素很是满足。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人才慢慢退去,乱了许久的玉轩宫,也终是安静下来。“一凡,谢谢你,”尺素莞尔一笑。
当尺素的话音刚落,林一凡便很快起身。看着他的背影,尺素忙上前拉着他的手,低声道:“我知道你的心里,其实是有我的。当我拿到兵符,很快就会离开……你要等着我……”
她以为,林一凡是因为身份的缘故。哪里知道,其实是林一凡误会了尺素。这样的误会,尺素当初是不知道的。她傻傻的认为,拿到兵符就好。林一凡掰开她的手,还是漠然的离开了。
没有一句安慰的话,没有一句解释的话。毫无缘由的,独独把尺素仍在风中。从不掉泪的尺素,此刻却是泪眼不断。正如后来在回忆中说,她从不觉着,自己是一个很好的细作。
因为细作必须要感情的,在没有遇到林一凡之前。尺素也是这样的人,可是细作也是人。总归是走入滚滚红尘的,这一点尺素最终还是明白的。月光下,林一凡的背影很是凄凉。
尺素慢慢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玉轩宫。在她看来,玉轩宫就是一个牢笼。或者说,是一座华美的坟。望着渐行渐远的林一凡,她忽然住了脚步。才刚林一凡来过这里,而且又闹出这么大动静。
想来不到明日,自己便会被传唤进宫的。是了,一定是林一凡假扮侍卫。被人发现,所以才会被抓的。可他却又忽然离开,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呢?尺素想要帮他,毕竟自己也是被软禁了的。
是了,这个时候应该去找婉凝的。她想了想,便写了一张字条。然后飞鸽传到了洛水阁,此时的月儿隐没下去。尺素默默祈祷着,渴望得到婉凝的一点帮助。木格窗子上的月光如水,安静如初。
日子过得不紧不慢,随着清冷的月光,游走在这片孤寂的蔚蓝之上。世间之事,宛如栀子花瓣,点缀其中。总有几片花瓣,或是凋零,或是褪色。留在风中,四散飘零。
回想着与君颢的点点滴滴,婉凝便觉尚在昨日。晌午的时候,她去看了君颢。窄窄的房间,是君颢憔悴的容颜。曾几何时,婉凝与君颢走过风风雨雨。而今却是随风而去,寻他不见。
心里有许多话,都想要对君颢说起。可是面对他的时候,千言万语却是化作点滴泪珠。划过脸颊的瞬间,被风儿轻轻拂去。每一滴晶莹的泪花,都是婉凝与君颢的曾经。
她要认字,他悉心教授;她受了伤,他为他遮风挡雨:她被冤枉,他努力为她辩白;她含恨离宫,他想念将她追回。这一幕幕回忆,这一段段昔日。如何让她忘得了?微闭双目,心儿一阵阵酸痛。
自入宫后,她学会了读书写字,学会了为人处世,学会了隐忍大度。可是,她却没有学会忘记,因为遗忘一个人,真的很难。“君颢,我会来救你的,”婉凝轻声说着。
近在眼前的这个人,却是对自己不冷不热。她自顾自的笑着:“如今天气,虽说暖和了些,到底夜里还是凉……这是我拿来的锦被,你记得夜里盖着,别着凉了……米酒我也带了来。”
她一面说着,一面咽下苦涩的泪。抱着铺盖,为君颢铺床叠被。桌案上,仍旧是一碗温热的米酒。一切,仿佛回到了往昔。看着婉凝这么忙活,君颢想起了以前。婉凝也是,这么照顾自己的。
光阴易逝,却带不走一个人的习惯。那时的婉凝,将褥子垫的厚厚的。唯恐君颢受凉,她拿出一叠栀子花笺。浅浅笑着:“你喜欢的信笺,闲了,可以写写字的……”
还有什么没有做呢,婉凝左右看了看。总觉着,还有一样东西,却就是想不起来。她努力晃了晃脑袋,空白一片。让她很是痛苦,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你若要救我,倒不如少犯些罪孽,”君颢忽然开口道,“你看不见了没有关系,可不要葬送了无辜百姓。”那时的君颢,早就知道试药的时候。其实已经害死了许多人。
婉凝听了这话,有些迷茫的摇摇头。她疑惑的问明缘由,却看到君颢冰冷的背影。她细细咀嚼这番话,终是没有头绪。直到很多年以后,方才晓得这一切,却是自己的罪孽。
干净的桌案旁,是一方小小烛台。烛台上的烛泪,已经累积了厚厚一层。想来,君颢在这里的时日不短。婉凝好恨自己,为何没有本事,救出君颢来。不然,她怎会答应半个月后动手。
“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君颢冷言道,可是婉凝却丝毫不在意。她一直都认为,是君颢有苦衷的。所以,她才笑着回应:“让我再坐一会儿,君颢,你不希望看到我么?”
真是嘲讽,记得上次君颢就曾说过。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婉凝却又要再问一遍。“我希望能够记住你,”婉凝看着君颢的脸庞,苦涩的笑着,“你也知道,我的记忆力越来越差……”
午后的暖风醉人,栀子花香弥漫四周。将宫苑的花木,交织成一片绚烂的梦境。努力想了好久,婉凝才想着,君颢哪里是少了一盆栀子。她不顾虚弱的身子,抱着一盆栀子,去看君颢。
来到廊檐下的时候,婉凝忽然看到。门口处站了两个小医徒,细细看着。其中有一个,竟然是穆辰轩!是了,他现在是太医院的郎中。其实,是为了他父亲的事情而进宫的。
这么看来,屋子里应该是元易斌了。婉凝悄悄放下花盆,想着坐在这里等一等再进去。却偏偏,听到了君颢的一句话:“你这样,会害了小凝的。”不知为何,这番话听来甚是温暖。
原来君颢,心底里还是在乎自己的。婉凝不觉偷偷乐着,她就知道会是这样的。屋里的元易斌却有些无奈:“如今皇上有旨,下官也是,也是被迫的……不然,两个月后,燕姑娘可就……”
“难道,就没有其他法子了?”这是君颢的声音,听起来甚是担忧。好久,好久,屋子里都没有回声。姑且不论这两个月会怎样,尽管元易斌没有说出来。婉凝还是,听出了言外之意。
大约,自己的眼睛若不及时救治。两个月后,就真的完全失明了。这几天,她为了见到君颢。再次用了针灸,就是害怕那一天的到来。难道,难道说自己以后,真的会双目失明?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虽然她做好了准备。却依然是,有些不可置信。她捂着自己的嘴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她不敢哭,害怕君颢会看到自己。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却又听到了这样的话。
“试药会有危险,我知道,”元易斌的话语有些低沉,他也不想这样子。左右两难,对于元易斌而言,真的很难。一面要应付君琰,保住妹妹汐月。一方面又要救治婉凝,投向君颢这里。
记得以前的元易斌,很会揣摩主子心思。可是在害了丽妃这件事上,让元易斌明白一件事。常常在河边走,总会有掉下河的时候。眼下便是如此,所以他也很是纠结。
似乎,每个人都在等待。等待半个月后,元汐月寿诞那一天。婉凝听着听着,忍不住低声呜咽起来。声音不大,却还是惊动了屋里的君颢。推开门子,是婉凝哭得红肿的眼睛。
看着她的样子,像是什么都听到了。君颢才要开口说什么,却见婉凝扑入他的怀里:“君颢,我不知道事情会是这样。我不治眼睛了,我们走吧……”她哭得伤心欲绝,让君颢有些为难。
其实婉凝,是很坚强的一个人。不过这一次,她真的是难过伤心。她从未想过,因为君琰要弥补自己。不惜用“招募郎中”的法子,让百姓入宫。然后用他们试药,让那些无辜的百姓丢了性命。
而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自己。难怪,难怪君颢说自己“造孽”。并且最后害得那个人,还是穆辰轩的哥哥!让穆辰宇尝尽病痛折磨。这样的结果,不是婉凝所想要的。
楚君琰,楚君琰,楚君琰。此刻婉凝的脑海里,尽是这个名字。她擦干眼泪,转身对元易斌道:“元御医放了那些百姓吧,一切后果由我承担!”话语坚定,让元易斌心生敬佩。
“君颢,我不管你怎样看我,总之你要信我,我不是那种自私自利的人。”婉凝说出了内心的话,便愤然离开。她要去找楚君琰,看看他到底要怎样。相信半个月后,一切会有分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