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万里,碧云遥遥。一丝儿风也没有,和暖的阳光辉映着宫苑。仿佛要融化一切,走入晚春的季节。一株栀子花,正在安静的晒着太阳。眯着眼睛,沐浴着春风的味道。
虽说春季的来的迟些,到底滋润了京都皇宫。玉轩宫的廊檐下,一袭碎花晚妆底子的尺素,正坐在廊下发怔,昨儿一晚上,她想了一夜。关于婉凝的话,关于那些所谓的值与不值。
如果说一凡还在,那么还要计较什么。尺素一定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她想着那番话,心里却还是隐隐作痛。一袭阴影,遮住了她的阳光。她的心头微微一怔,担忧的事情终要发生。
昨天进正阳殿的事情,大约楚君琰已经知道了。她本想着可能会迟一些的,可是只过了一晚,楚君琰便来了。现在,他正站在自己面前。一双眸子望着自己,像是来问罪的。
她的双手不停抖动,尽管她要努力镇定。心儿却还在颤着,以前跟踪楚君琰的时候。她自然知道他的手段,何况这皇位他都拿到了。那么这块小小的兵符,自然不在话下。
可是昨夜,因为天气暗了一些。尺素终是没有找到兵符,反倒是将那些栀子花笺拿了出来。当时她是想着,要告诉婉凝的。可是看着婉凝心痛麻木的样子,便还是忍了下来。
“看得出来,你的心情很好,”楚君琰忽然微微笑着,像是一抹春风。融化在此刻,让尺素不觉醉了。常听得婉凝说起过,楚君琰最喜欢笑。笑得时候淡然如风,纯纯的。
但那是做皇帝以前,而今做了皇帝。他的笑,似乎掺杂了不该有的欲望。让尺素顿觉,有些莫名的惶恐。面对他的问话,尺素忙起身行礼。再没有多余的话,她实在是不知说些什么。
但见楚君琰轻轻走向尺素,忽然俯下身子。他的这一举动,唬的尺素正想着往后退的时候。却见君琰从她肩头,拈起一片花瓣,自笑着:“栀子花,也很喜欢你,尺素,于尺素……”
原是如此,尺素不觉在心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她还以为,以为君琰要对自己……罢了,是自己想的多了些。不过听着他唤自己的名字,颇有些怪怪的感觉,总觉有些不妥。
“小凝不肯见朕,”君琰的话语有些无奈,他望着尺素,略带期许道:“更不肯用药,朕希望你,可以帮助朕……任何条件,朕都会答应……”果然是有所求,不过这个任何条件,有些过分了。
比如说这个时候,尺素最想着跟林一凡在一起。那是不可能的,会暴露目标,让君颢的计谋功亏一篑。又比如说,她要拿到另一半兵符。自然,这一点是想都不要想的。
所以她便微微点头:“嫔妾自会劝说。”“穆辰轩,你可认得?”楚君琰忽然问了一句,看似随口问着,却像是有什么目的。大约是,君琰昨天看到尺素和他在一起的。
“是太医院招募的郎中,”尺素一脸淡然,假意道,“专为燕姑娘治眼睛的,听闻医术极高。”还好,楚君琰没有问起其他的事来。尺素看着他的背影,不觉拍了拍胸口。
不过他既然有此一问,那么想来是有所觉察的。她必须要赶在元贵妃寿诞前,拿到兵符才可。不管怎样,不管为了谁。尺素都会搏一把,就只当是。为了能够,见到林一凡吧。
风乍起,吹起一池春水。涟漪圈圈,圈出无限留恋。花木影里,碎石小径。渐渐地,打出一片凉荫来。枝头的绿叶,像是在高歌一曲。丝丝叶脉,弹奏着春末的曲调。
来到正阳殿的时候,尺素的脑海里。不觉又想起了林一凡。那双眸子里,确乎含着几多仇恨。像是,对待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尺素心里万分忧虑。只期望着,再次见到他。
脚步声响,尺素一心念着林一凡。并不顾来人是谁,竟是含着喜悦道:“一凡!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刚刚转身的瞬间,却看到了一袭白衣的楚君琰。他站在那里,丰神俊朗。
难道是,他发现了什么?尺素的心头“砰砰”乱跳,一直低着头。连行礼问安的话语,也小到自己也听不见。“昨夜的米酒,是你送的?”他笑着问道。这一问,让尺素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根本就不知道,为什么君琰会这么问话,她唯有把头低得更低:“嫔妾担忧皇上,这才送去。”“米酒里有迷药,”君琰最后这几个字,说得很重。这着实,让尺素吃了一惊。
虽然尺素要拿兵符,可到底没有放什么迷药的。何况她一直在宫里,怎会有什么迷药。莫非是,有人要暗算自己。她平静的说道:“嫔妾并无迷药,像是皇上弄错了也未尝可知。”
这个时候,不为自己辩白,可就真的是没有机会了。可她哪里知道,这是君琰在试探自己。迷药在御药房可以得到,而昨夜的穆辰轩就是御药房的。他跟尺素的关系,便被君琰一下子猜到了。
“必是昨夜,你同穆辰轩合谋!”君琰忽然加大了声音力度,彼时尺素顿觉无言以对。她这才意识到,是君琰用了小小计谋。就很容易,得到自己同穆辰轩的关系了。
而所谓的迷药,根本就子虚乌有。那么君琰就会以此为由,将自己逐出皇宫。或者说,软禁起来。自己便很难靠近正阳殿,又怎会拿到兵符?想到这里,尺素越发恨起来。
素闻楚君琰的计谋高明,而今看来,果然不假。他的确是有些手段的,只是有些太过卑劣。像是这一次,他用谎言来验证。让尺素觉着,楚君琰还真是可怕。他做皇帝,后果会怎样呢。
面对这样荒谬的责骂,尺素没有还嘴。只是低着头,一声不言语。忽见楚君琰拍了拍手,便走来两个太监。他压低声音对尺素道:“想要拿到兵符,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哼!”
原来,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尺素早该想到的,她真是笨!是了,还有穆辰轩。他的下场会怎样?尺素不觉有些担忧,曾经的恩人就这么被自己连累。尺素顿觉,没有了颜面。
“告诉我,你要把穆辰轩怎样?”尺素忽然变了脸色,她要得到一个答案。不然,她不会安心的。君琰笑了笑,淡然道:“放心,他父亲还在牢里。所以他还是有些用处的……”
听了这番话,尺素才恍然大悟。楚君琰的手段高明之处,在于让你意想不到。这对于君颢来说,的确是一个挑战。尺素狠狠瞪了他一眼,便发狠的走开了。廊檐后的君琰,一脸得意的坏笑。
四月,京都宫苑内的河流开始融化。一切,宣告着春天的来临。夜里开始变得漫长,一钩残月挂在半空。夜的静谧,安详沉稳。婉凝一个人来到西华门,她腰间到柳子煜问个明白。
这局棋盘,已经下了将近半年。接下来的棋局,又该如何走向。婉凝必须铭记在心,她的心里还惦念着君颢的安危。就是不为自己,也要为东麓着想的。她抬起头来,可以看得见月的孤寂。
一缕薄薄的云,将月儿遮掩起来。一切变得朦胧宛如轻纱,四周万籁俱寂。还有上夜的小太监,还有巡夜的几队士兵。婉凝靠着一棵大柳树,见到了面色憔悴的柳子煜。
他的面色苍白,看起来忧心忡忡的样子。怎能不担忧呢,他的姐姐柳皇后而今无药可医。他是要为姐姐报仇的,下个月便是最好的机会。他看着婉凝,顿时跪在地上哀求:“燕姑娘,要靠你了!”
记得那时的薛梓若还活着,她欺负自己的时候,便是柳子煜帮了自己。而今他遇到了困难,自己也应当还他这个人情。只是他这次的帮忙,关乎国家社稷。贸然行事,会为危险的。
“将军打算怎么办?”婉凝要听一听,关于他的计划。这样的话,她的心里才会有所准备。只见柳子煜慢慢起身,低声道:“林侍卫现在御林军,已经做好了准备,燕姑娘无需忧心。”
当婉凝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便是这几天尺素为何恍恍惚惚,照这么想着。她一定是见到了林一凡的,如今看来果然不错。只是为何尺素会如此伤心,让人费解。
儿女情长,在什么时候都会有的。并且纠缠其中,斩不断的青丝,流不完的泪水。只是眼下,并不是伤心的时候。婉凝定了定心神,继续问道:“那你们究竟,要怎么做?”
既然御林军方面,做好了准备。那么下一步,便是应该等着半块兵符的下落了,只是尺素被软禁。似乎已经,引起了楚君琰的怀疑。这便打乱了柳子煜的计划,他也显得力不从心。
“楚君琰对尺素有了戒心,”柳子煜提起这件事来,竟是有些发狠。不觉望向婉凝,说道,“接下来,就希望燕姑娘能够搭一把手。”他的计谋,总算是在婉凝的意料之中。
如果她猜想的不错,那么身在十里庙的萧易寒。应该就是在哪里,接应边关军队的。一切还只等着那块兵符,时间不长,如今只剩下了不到十天。不过婉凝还是有所顾虑。
成功便可,倘或失败便是害了许多人的。自然,这也是婉凝在很多年后。细细想来的,她念着君颢。当时也就点头答应了,她也相信自己的能力。可是谁知道,最后竟会是一败涂地呢?
“我只想知道,具体计划是什么?”婉凝是一个谨慎的人,她不希望中间出什么岔子。一步错了都不可以,比如说边关军队会临阵倒戈,比如说拿不到兵符,又比如说会有人临阵退缩。
所有的可能,都要考虑进去。只见柳子煜轻声道:“宫里有林一凡,宫外有萧易寒。想来不会出错的,燕姑娘大可放心去拿兵符。”他说的很是坚定,婉凝听了也是略微放心。
晌午的时候,下了一小阵雨。雨丝细密,滋润着大地。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便雨停云住。空中的云朵儿,被清洗得分外干净。像是一块儿无暇的翡翠,透亮透亮。
再次踏进锦祥宫,一阵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这个时候,不仅仅是担忧着萍贵人了。而是隔壁的柳皇后,听闻她被废后。就变得精神恍惚,甚至于有的时候,半夜时跑出锦祥宫来。
闲了的时候,柳子煜便会陪着姐姐。他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不希望看到姐姐受委屈。姐姐是他唯一的亲人,就是父亲也无法代替。而今姐姐深陷困境,柳子煜便把所有希望,寄托在婉凝身上了。
“你是一个大度的人,”柳子煜知道,当初若不是柳皇后欺负婉凝。婉凝哪里会被责罚,还被贬为御前侍女。柳皇后的所作所为,都是让人憎恨的。像是她的嘲讽,她的冷笑。
那是因为,当初她的父亲——柳丞相在位的时候。可是今非昔比,她的父亲缠绵病榻。怎会顾忌儿女?何况一朝天子一朝臣,柳丞相便辞了官。他本以为,可以保住女儿的命的。
还好,朝廷念在他立了功的份上。饶过了柳家,算是保的命来。只是柳皇后便没那么幸运了,婉凝半晌才开口:“我不会计较的,柳将军放心。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的。”
而今之计,便是拿到兵符,然后救出尺素。小小的锦祥宫,便是他们的聚居地。萍贵人却仍然心有余悸:“虽然他做了皇帝,可是好歹给咱们,留下了一条命……现在若要反他,岂不是……”
“萍贵人,”婉凝握着她的手,给予她坚定的信心,“命运由我不由天,你在宫里这么久,难道还不明白么?难道你甘心,一辈子留在宫里?你的父亲怎么办?你是你们陈家的希望!”
从来没有人,给萍贵人说过这句话。她万分感激,咬着牙使劲儿点头。虽然最后,她没有冲破命运的牢笼。但至少,她曾经为此努力过。不会在死后,有许多的悔意了。
柳子煜听着萍贵人的话语,还有婉凝说过的承诺。心里顿时有了主意,他也应该为此一搏。遂拱手道:“燕姑娘的这份恩情,卑职铭记在心!但只是姐姐的病症……”
“让燕姑娘去拿兵符要紧,”萍贵人接口道,“柳皇后着实可怜,我会请来元御医替她诊治的,柳将军放心做事吧。”三个人之间,像是达成了一种默契。周围的气息,变得慢慢和谐起来。
只是很多年以后,当婉凝回想起来。不觉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懊悔。那时的她还是有些年少轻狂,虽然比进宫时多了份成熟。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或者说,她有些自私了。
为了营救君颢,不惜答应柳子煜的要求。也成为了计划中的一份子,可惜最终势单力薄。将柳家推入牢狱之中,害得萍贵人引火****。这一切的一切,让婉凝欲哭无泪。
还是寒冬时候的街头,多了一个孤独的流浪者。那是兵败的楚君颢,若不是婉凝的一意孤行,怎会害得君颢流落街头。她无望地哭泣,流泪,伤心,难过。终是大病一场后,再也记不起来任何人,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