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风雨,将初冬的气息吹的越发紧了些。干枯的树干上,还飘零着一些不肯走的树叶。看着他们在风中苟延残喘,婉凝仿佛觉着就是自己。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都会想起萧易寒。
那时渴求着能够做他的妻子,而今却是没有办法。她实在是无法放下,正阳殿的一切。君颢的身子,陈国的联姻,纤云的病情,端木康的下落,端木蓉的处境,柳子煜的请求,让她无法分身。
其实她大可以撒手不管,然后接了那道圣旨。与萧易寒一起,浪迹天涯。她只是一个侍女,一个随时侍奉在正阳殿的御前侍女。她没有资格,去理会那些朝政上的琐事。
可是她的心里,怎么就是放不下。隔着一道透明的绣花软帘,看着昏暗的烛火下。君颢孤寂的身影,她便会觉着他的孤独和凄凉。哪怕后来他重新选择后宫,恩宠陈国公主。
那份欢乐在婉凝看来,却是一份孤独和寂寞。没有人能够理解,君颢的内心到底是怎样的。每次黄昏送米酒的时候,婉凝都会听到君颢的心声。是孤独,是凄凉,还是无奈。
当萧易寒向婉凝发出邀请的时候,婉凝还是犹豫着。王连瑛明白,他什么都明白。生活在后宫这么多年,服侍两代帝王。他自然清楚婉凝的心思,于是挥挥手要她放心的离开。
只是婉凝没有想到,这次选择相见萧易寒的时候。却会遇到江苓嫣,原来这份邀请竟然是江苓嫣的主意!那一刻她真是后悔极了,若早知如此,她一定会选择留在正阳殿的。
不是不想见到江苓嫣,是根本就不想见她。婉凝转身迈出门槛儿的时候,听得江苓嫣在身后说道:“你若是走出这道门,我会告诉皇上,你我之间的关系。你猜皇上会怎样对你……”
入宫差不多有三年了,她一直冠以母亲的“燕”姓。所以君颢一直不知道,自己与江苓嫣是姐妹关系。倘或被君颢知晓,那么一定会怀疑。当初楚君琰叛乱,其中也会牵连到自己的。
想到这里,她不觉住了脚步。转而回过身子,看着凄冷的烛火下。江苓嫣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脸,让婉凝顿觉心生寒意。如果说当初,她排斥自己。那么在玉池或是现在,她要铲除自己!
“假借萧郎名义,将我叫出宫来,我想不单单是为了恐吓这么简单,”婉凝慢慢的猜测着,“如果我猜得不错,你是想着重新入宫,却苦于皇上不肯认你,对也不对?”
当初江苓嫣参与叛乱,君颢已经明白了。如果此时江苓嫣提出进宫之事,君颢自然不会同意。只要婉凝肯帮助她,那么就会事倍功半。听了婉凝的话语,江苓嫣不禁万分敬佩。
原来她的心思,早就被婉凝摸透了。她也明白婉凝不会轻易出手,才会用“表明身份”这个主意,才要挟婉凝的。思虑了许久,婉凝才开口道:“助你入宫可以,只要你肯,不再陷害皇上……”
仔细想着那个伊芙公主,就是江苓嫣引荐进宫的。暗中陷害君颢,却被婉凝拦下。用一双明眸,换来君颢的安全。婉凝不想事情重蹈覆辙,只是江苓嫣又拿捏着自己的把柄。
暂且就这样,只要婉凝一直守在正阳殿,守在君颢的身边。相信江苓嫣哪里,是不会对君颢做手脚的。再者说来,在宫里的江苓嫣,应该不会轻举妄动的。婉凝又一次,做出了让步。
风动花落,菊瓣傲骨。枝头上的芙蓉,此刻开的分外绚烂。抵挡住严寒的侵袭,是芙蓉的本性使然。隐藏在秋日下的那份情谊,慢慢生根发芽。婉凝可以听得到,芙蓉花盛开的声音。
椅座在长廊上,看着湖水中的几片残荷。她甚至在想着,自己答应了江苓嫣这件事儿。会不会不太妥当?如果被君颢知道,大约又要骂自己愚蠢了。可是现在,又有什么法子。
不过事后婉凝才明白,帮助江苓嫣再次入宫。也就是帮助了纤云和端木康重逢,毕竟江苓嫣“抓住”了端木康。而端木康又要见纤云,于是所有的巧合,便都很好解释了。
那时的君颢,是念着江苓嫣擒获了端木康的份儿上。才让她入宫的,端木康作为阶下囚。自然是要被关押,也不过是为了见一面纤云。这件事儿的个中缘由,皆有婉凝来穿针引线。
“纤云会很感激你的,”萧易寒轻轻抚着婉凝的脸颊,不觉轻声安慰她。脸颊上的那道疤痕,像是一块儿抹不去的墨迹。只是被婉凝,用细小的花钿遮掩住了,看着还是不太和谐。
婉凝轻声叹了口气,托着腮帮子。向湖心处扔了小石子儿:“若是被皇上发现,我这条小命只怕就没了……”可不是么,她只是负责端茶递水,铺床叠被而已的。
而且端木康被关押,纤云也是心疼的。暗里求了婉凝放走他,于是有了事情的因,就有了事情的果。这一点婉凝很明白,可是接下来的事情,不管也不是,管了似乎也不妥当。
萧易寒不觉轻轻一笑:“你若接了那道圣旨,与我成婚。只怕此刻,你我早就驰骋草原了。如何还为这些事儿,庸人自扰呢?”其实萧易寒的心里,还是想着迎娶婉凝。
因为他看得出来,此时的婉凝不快乐。小的时候站在栀子花旁,看着婉凝高高的荡起秋千。笑靥如花的婉凝,在萧易寒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看着婉凝笑着,萧易寒感觉很幸福。
而今时光疏忽过矣,当初十二岁的小姑娘。已经长到了十八岁,十五岁入宫的婉凝。在外流亡三年,学会了承担,学会了爱与被爱。萧易寒明白,他的阿凝长大了。早已不是那个,懵懂不知世事的小女孩儿了。
其实开始请来婉凝的时候,萧易寒就不同意。他知道江苓嫣大约,又在谋划什么了。谁知道江苓嫣会背着他,让婉凝出宫来呢。婉凝那份单纯的心,如何斗得过江苓嫣?
“我自会有法子的,”婉凝眨巴着眼睛,望着萧易寒说道,“趁着这件事儿,萧郎也可谋一份差事,时常到宫里看我呀!”朝廷悬赏捉拿端木康的赏金,萧易寒就可以要一个职位的。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他点头答应的时候。却没有想到,自己入宫会看到婉凝心碎的眼神。她时常一个人,在偷偷看着君颢与别的女子在一起的画面。然后默然流泪,伤心。
是不是当初的选择是错误的,伤了自己的心,也伤了婉凝的心。于是此后的每一天,或是嫉妒,或是羡慕。都被江苓嫣收在心里,自此以后的误会。重重叠生,谁也无法预料。
晚秋时节,薄薄的阳光穿透云层。慢悠悠的挥洒在半空,趁着黄色的落叶。渲染出一片好看的金色来,隐约间还散发着阳光的味道。时间在此刻停留,驻足在这美好的瞬间。
当端木蓉醒来的时候,房间里早就不见了柳子煜的身影。她寻了一圈儿,才在后花园的廊檐下,找到了正在静静读书的他。阳光像是一层薄薄的轻纱,将柳子煜整个身子,笼罩了起来。
远远看着,就好像是一副好看的图画。就是在草原上,也从未见过如此美景。端木蓉站在一旁,看的不觉有些醉了。平常也没有觉着,柳子煜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呀。
怎么今天看着,倒像是安静的时光。慵懒,平淡却又带着一丝喜悦。这是端木蓉与柳子煜相处以来,第一次觉着如此静谧。默默地站在树下,看着柳子煜的丰神俊朗,仿若梦境。
“醒了?”柳子煜还是觉察出来,并未放下书本,而是随口说道,“如今外面天气凉些,你还是回屋去休息的好。”听着柳子煜这么说话,已经让端木蓉的心里,暖暖的。
怎么以前,就没有感觉出来呢?是没有在意吧,如今想起来,还觉着有些脸红呢。她不觉慢慢走近他的身旁,然后低声道:“都已经睡了两天,今儿天气好,想出来走走……”
很是奇怪呢,两天前还与柳子煜大吵了一架。因为端木康的下落,让端木蓉对柳子煜心生恨意。只是现在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些微妙。这是端木蓉第一次,觉着有些害羞。
是因为柳子煜的照顾?还是因为他的保护?又或许都有吧。就在端木蓉胡乱想着的时候,却见柳子煜站起身子。细心地为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长头,很是贴心,让人心儿暖暖。
“你只放心,”柳子煜轻声说道,“端木康现在被关押在牢里,燕姑娘正在想法子救他出来。”不经意间的话语,却被端木蓉听来甚是感激。才刚说过不要理会自己,这会子却又打探出来了。
由此可见,柳子煜还是在乎自己的。端木蓉不觉在心里,偷偷的开心了一阵子。原来这世界上,除了父汗和哥哥,还会有人这么关心自己。只是,只是他灭了自己的国家。
想到这里,端木蓉再也笑不出来了。柳子煜到底什么意思,将自己留在府邸仅仅是为了照顾。还是趁此将自己交出去,然后用来邀功?端木康不就是被江苓嫣和林一凡利用?
她开始怀疑起来,曾经救助过她的那些记忆片段。也都化为碎片,如何也拼接不起来了。既然要照顾自己,为何还要对自己的族人痛下杀手。那个时候的端木蓉,不明白原因。
“你若是这么想,现在就可以走,”柳子煜指了指大门,云淡风轻地说道,“只是我不敢保证,街头是否会有士兵通缉你——”这几天大小城门,到处张贴着端木蓉的头像。
毕竟端木家族窃国,端木康沦为阶下囚。端木蓉也难逃干系,柳子煜收留端木蓉,也不过是为了躲避搜捕罢了。谁想端木蓉并不理解自己,着实让柳子煜伤心不已。
天高云淡,白云悠悠。这几天的天气甚好,就连阳光也出来散步。此时的秋季,显得越发温情起来。从朝廷传来消息,说是萧易寒逮捕端木康有功,被封为守城侍卫。
尽管江苓嫣是他的堂妹,却又因当初和楚君琰叛国之事。入宫之事暂缓,仍旧留在萧易寒的府邸。直到此时,端木蓉才明白柳子煜的良苦用心。倘或不是柳子煜,此时被抓的就是自己。
只是那个江苓嫣是何来历,怎会叛国。还有萧易寒,听说也曾有过叛国之罪呢。后来柳子煜告诉她,权力之中唯有获取最大的利益。没有是非对错,也没有怜悯之说。
自小看着父汗征战其他部族,哥哥为了争夺王位而战,她不明白为什么。现在她懂了,无论是朝堂还是战场,利益就是一切。只是而今对于她来说,最大的利益是可以利用柳子煜。
只有柳子煜可以入宫,利用他入宫看望哥哥,应该是可以的。何况现在的她,已经是无家可归了。可是当她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柳子煜却是面露难色:“你明知道,这件事我办不到。”
怎么,难道看望自己的哥哥也有错么。端木蓉也变了脸色,她以为柳子煜会可怜她的。这一点机会都不给她,还算得上是朋友么。朋友,这个词语闪现脑海,端木蓉的心儿一颤。
什么时候开始,把他当做了朋友的。不然,不是朋友那又是什么。端木蓉的脑子里,此时乱糟糟的。她没有再多说一句,而是径自回了房间。固执的个性,让她不肯罢手。
晚间下了雨,房间里有些冷。端木蓉正要下床去,关好窗子的时候。却看到柳子煜敲门而来,提着一只火炉走来。炉火上面,被笼盖上了一层镂空花纹。是为了挡住炉火散出的烟气的。
这般细心的男子,还真是不多见。就是自己的哥哥对嫂子,也从未有过如此举动。端木蓉的心里,慢慢的开始有些理解他。假使让他带自己入宫,说不定会连累到他的。
记得那时离开草原来到京都,才不过十五岁的小女孩儿。飘零一年的时光,她学会了不少东西。静下心来细细想着,柳子煜好心帮着自己,就安静的等着,不要再添乱的好。
只是当她想要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却已经被柳子煜带着入了宫。那是黄昏日落,飞鸟还巢。柳子煜悄悄带着自己,从侧门进入天牢。端木蓉对他很是感激,本以为可以见到哥哥的。
可是确是没有想到,被埋伏的士兵当场抓住。入夜翻越牢狱,而且还是跟着平远大将军。端木蓉又是被通缉的西戎公主,士兵怎会放过他们。看着夜色下沉稳的柳子煜,端木蓉觉着不再害怕。
“蓉儿,你先走!”柳子煜只说了这一句话,便抽出腰间的佩剑。与守卫的士兵厮杀起来,顷刻间杀气弥漫。端木蓉躲在假山后面,紧张地看着柳子煜与人打斗,很是担心。
那一刻,端木蓉才真正体会得到。柳子煜对自己的心思,她不是无理取闹的女子。如果不是她,柳子煜就不会以身犯险。最后,被削去爵位流放边关。是她的错儿,是她的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