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天空格外清新,院子里的菊花花瓣。沾染着几滴晶莹的雨水,随着风儿的节奏来回摇晃。元和二年十月初三的深秋时节,江苓嫣永远不会忘记这个日子。
当她独自徘徊在小径深处,欣赏着菊花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熟悉的眼眸。可不是自己,日思夜念的君颢么。她有些不敢相信,不觉揉了揉眼睛。这才看的分外真切,果然是君颢无疑。
那一刻,江苓嫣的心儿异常的喜悦。她就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到的。当初她要萧易寒押着端木康进宫请罪时,从宫里传来消息。说是江苓嫣参与谋反,暂且留在萧府。
那个时候的江苓嫣并没有因此伤心,这不就是来了机会。楚君颢不会不理会她的,毕竟她的堂兄萧易寒还在。而且灭亡西戎,抓住反叛的端木康都是萧易寒的头等功劳。
作为他的堂妹,江苓嫣自然也是有所奖赏的。重新入宫,就是对她最好的赏赐。她激动地看着君颢,一步一步的走向自己。那双饱含期待的眼眸,充盈着一份感激和快乐。
她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大约这就是,幸福的感觉吧。周围飘散着菊花的味道,清新淡雅。迎着寒冷的风霜,不惧清冷的菊花。应该就是江苓嫣的真实写照,为人孤傲。
看着君颢削瘦的脸颊,江苓嫣的心儿有些疼。有多久没有好好的,认真看一看君颢了?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半年,整整一百八十多个日日夜夜。春去秋来,花开花落。
如果说起初的入宫,是为了夺取恩宠和后位。那么经过这一年多来的风雨漂泊,让江苓嫣明白。离开楚君颢,她什么都不是。甚至连一个栖身之所,都没又容身之地。
她从京都千里迢迢赶去找寻君颢,就是为了保住自己。苦心孤诣的心思,被却君颢这般否定。她不甘心自己的卑微地位,用自己带来的人马先打发了婉凝离开,自己再一人孤身而来。
是的,为了见到君颢,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她就是想向君颢证明,她并不是那种玩恩负义的小人。只是在她所做的一切,从来都被君颢误会。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
不过还好,君颢还是肯接自己回宫了。这不是梦,不是梦。是江苓嫣等候了许久才等到的结果,她苦心计划的这个布局。看来还是成功了,不是么。此时的她,是兴奋,是喜悦,是幸福。
晚间起了凉风,君颢轻轻的给自己披了衣衫。然后挽着自己的小手:“嫣儿,委屈你了……”被他牵手的感觉,仿佛是回到了才刚入宫的时候。记忆还在,温暖还在。
“只要皇上还念着嫣儿,嫣儿就不觉着委屈,”江苓嫣巧笑着,跟随君颢一起走出府门,走向那架华丽的马车。这座马车对于江苓嫣来说,是她人生的第二次生命。
掀开马车上的帘子,江苓嫣看着渐行渐远的萧府府邸。不觉在心底里暗暗想着,一定要替堂兄萧易寒讨个更好的职位。以确保她日后,在后宫的地位,至少还可以帮助她。
高大的宫墙,在阴雨连绵的时节显得颇为落寞。江苓嫣望着熟悉的深宫大院,感觉有些熟悉,却又有些陌生。怎么回事,才离开宫里不过一年的时间。也不知道,宫里会发生些什么。
下得马车,沿着长长的走廊走向长春宫。还记得初来这里的时候,只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小姑娘。所有的金银首饰,华丽衣衫对于她来说都是一种疑惑。那时的她,很是开心。
然而后宫中还有柳皇后,还有其他的妃子。她不可以长长久久的得到君颢,于是她开始依靠着萧易寒的关系,在后宫肆意妄为。因为萧易寒手握兵权,所以就是君颢也不敢动她。
尽管不是皇后的她,却是品尝到了手握权力的感觉。最终难抵欲望的满足,导致了这场灾祸。此次入宫,她一定要吸取教训。不可锋芒太露,不如安下心来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动。
“这是朕命人重新修建的长春宫,”君颢指着房间里的每一处,一一说给她听,“一桌一椅,一花一草,一纸一笔,都未动分毫。你看,可还满意?”为了长春宫,君颢颇费心思。
是了,江苓嫣的重新入宫。君颢的确是万分不同意的,直到婉凝到来的时候。他才敲定了时间,因为他晓得婉凝所言。不管怎么说,江苓嫣曾经帮助他们打退西戎追兵。
何况萧易寒也有一份功劳,留着他在宫里行走。君颢倒也不怕什么,反正也收了他的兵权。但有一点君颢是十分担忧的,他不想看到婉凝和萧易寒一处。索性,派了看守城门的职责。
这样一来,萧易寒曾经叛国的罪责,加上后来救国的功劳。相互抵消的同时,做一个守城将士,已经算是仁慈的了。本欲杀了他以解心头之患,却又顾虑着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
回身看着江苓嫣欣喜的面容,君颢颇有些疑惑。怎么婉凝会替江苓嫣求情,她们之间可曾有过矛盾呀。就在他左思右想的时候,却听到江苓嫣甜美的声音:“夜色深了,皇上不如……”
“朕看你很累了,”君颢打断了她的话语,“待过两日,便仍旧侧封你为昭仪,居住这长春宫,你也是习惯了的。”他一面说着,一面起身离开了这里。风儿,吹袭着江苓嫣的长发。
看着君颢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她不觉恨得握紧拳头。狠狠的打在桌子上,不行,她不可以生气的。她不断的劝解着自己,当时就是自己太过骄横,才会失败的。
她喝了一口茶水,方才慢慢平息下来。也好,做昭仪娘娘也好。至少总比流落在外的好——不,她的心在皇后的位置上。而且早先听说,君颢为了端木康的事儿,还没有定下皇后呢。
这样算是,给与了她一个机会。她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转身要去休息的时候。冰凉的床铺让她很不习惯:“尺素,给本宫铺床!”习惯性的呼唤声,回荡在长春宫中。
许久才跑来一个小丫头,不慌不忙的为她铺床。江苓嫣看着眼生,却又疑心尺素的下落。不觉问道:“尺素呢?去了哪里?怎么派了你来?本宫可是没有见过你的……”
“娘娘记性真差,”那个宫女抬起头,说道,“奴婢唤作蝶儿,曾经是府库的侍女。当时燕姑娘来要小银炭,娘娘还来过呢。”是了,蝶儿。江苓嫣回忆起来,倒是有些印象。
天空有些泛白,氤氲着一份委屈的气息。没有太阳,也没有一丝风。却总是觉着压抑沉闷,像是要发生什么事儿似的。面对着牢狱里面的端木康,纤云顿觉时光荏苒。
记得当初攻破京都,端木康还在城内指挥若定。不过瞬间的功夫,他便成为了阶下囚。还真是的世事难料,没想到这次他又被抓了回来。本以为他会就此逃掉的呢。
看着衣衫褴褛,头发凌乱的端木康,再也没有了当初的风华俊朗。婉凝一时心软,答应了端木康的请求。其实对于端木康而言,只要见到纤云一面,就是死了也心甘。
在纤云看来,只要去求了婉凝。那么就一定会放过端木康,毕竟她也不想刚刚出世的孩子,会没有父亲的。她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端木康,希望他可以再忍几天。
听闻纤云有喜的消息,端木康分外欣喜。可是却又想着,上一次纤云利用假意有喜的消息,骗取了自己的信任。他的脸色忽然变了,纤云多次利用他,让他已经不敢再去相信了。
“我怎会骗你?”纤云只觉满腹委屈,这几天在宫里因为担心端木康。精神变得有些萎靡不振,而今端木康却又这般误会自己。纤云咬着唇,狠狠心准备离开这里。
端木康看到纤云的眼眶里含着泪水,赶忙上前拉住她的胳膊。道歉着:“云妹,快别这样。是我不好,是我不对……上次谢谢你,我答应你,若能待我出狱,即刻与你离开这里,可好?”
他满含期待的眼神,深深的将纤云融化其间。嫁给端木康这些年来,他什么样的脾性,纤云还不知道么。假如他真的能出狱,定然会召集往昔旧部,与东麓为敌的。
直到此刻,端木康还不知收敛。让纤云很是难过,她拉着端木康的手,几近哀求着:“如今我们有了孩子,就不能一家人,好好地过日子么?为什么非要报仇?康哥……”
听着纤云绵软的语调,端木康不觉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肩,让她放心养身子。只是端木康终究放不下,那片无尽的草原。就这样,白白的丢给了东麓,百年西戎就此毁灭。
端木康也从纤云口中得知,自己迟早都是会被杀头的。倒不如选一个合适的机会,赶快逃离此地。回到草原的时候,就不会受东麓的制约了。不过此举,却是委屈了纤云。
要带着她一个柔弱女子上路,委实不方便。他决意做的事情,是一定要做下去的。况且纤云留在宫里,有婉凝照顾也还是让人放心的。“康哥大约忘了,上次在寿阳的时候,”纤云颇为忧虑。
在寿阳遭遇山洪,是天灾所为。如果不是山洪,那么端木康早就到达了草原。幸亏他遇见了江苓嫣,答应助她进宫。理由就是自己甘愿入狱,要楚君颢相信江苓嫣的忠心。
不料端木康的这一番话,让纤云颇为吃惊。怎么江苓嫣成功返回宫里,是端木康的计谋?难怪,难怪君颢会亲自接她入宫。纤云慢慢从端木康的怀里起身,一时感觉端木康有些陌生。
是不是为了权力,人们都会甘愿放弃自由,放弃自己所爱的人。看来婉凝说的没有错,世间男子皆是如此。不然怎会有这么多的痴男怨女?一时之间,纤云的心里充满了矛盾。
风吹黄叶落,烛火慢慢摇。秋日的夜里,显得格外漫长孤冷。趁着夜色,守卫的士兵换班的时候,纤云才带着一些棉被褥和食物,来到牢狱中看望端木康。这么冷的天,他一定受不了的。
昏暗的灯烛下,映照着纤云瘦小的脸庞。看着她细心的为自己铺了被褥,拿出自己准备的小菜和酒水。端木康的心头热乎乎的,原来自己的爱妻,才是对自己最好的那个人。
可惜事情到了最后的时候,谁也不会料想得到。他们两个会就此分离,在牢狱中度过的几个日日夜夜,算是最后的相见了吧。本欲留着纤云在宫里养胎,好让自己安心的报仇。
可是端木康似乎忘记了,东麓为了要制约他的仇恨。将纤云留在宫里,以十年为限。只要十年间,端木康不再有反叛之心,那么就会放走纤云母子。端木康万没想到,自己此举会害了纤云。
十年,说起来轻描淡写的十年。就这样把他和纤云分开了,那一刻,他心中的所有仇恨烟消云散。他立刻跪倒在地,要求带走纤云。相比较起来,等待十年不如现在就走。
“是你要留下她的,”此时的婉凝,也是无能为力,“我知道你本意要报仇,不想连累纤云。可是皇上知道了你的心思,这才要给你一个十年。端木康,你这是自作自受——”
原来自己的盘算,早就被楚君颢看透了。不然怎会给出“十年”这个期限,那时的他后悔到牙疼。他望着婉凝,苦苦哀求:“我什么都不要,只想带着云妹。远走高飞,这样也不可以?”
话音刚刚落,就看到婉凝轻轻的摇头:“不过你暂且放心,我会找好照顾纤云。等时间久了,再去求求皇上,或许会有一个转机。”现在看来,也就只有时间慢慢消散了。
每当端木康回想起那个秋夜,都会念着纤云微笑的面容。一杯纤云亲自酿制的酒水,烟入喉中颇为甜蜜。当初在王府的时候,纤云便会用甜甜的桂花,酿制一些桂花酒。
现在看来,那是最后一次喝桂花酒了。端木康凄冷的笑着,守着一处低矮的房屋。做着所谓的“军吏”,期待着十年的归期。每天盘算着日子,望着南飞的大雁,着实是一种痛苦。
两地相思苦,一世回望甜。京都正阳殿的纤云,又怎会无意识不想念他。不过还好,她还有一个小女儿守着她。她已经算好了,待到小女十岁的时候。就可以见到夫君了。
孤寂的长廊上,是一段寂静的岁月。纤云总会拿出那块儿玉佩,告诉女儿关于端木康的故事。玉佩还是那时为了攻破京都,她从端木康哪里偷来的呢。端木康并没有收回去,权当一个念想吧。
“等鸾儿长大了,就可以见到阿爹了,”纤云牵着鸾儿的手,满怀期待的说道。只是她没有想到,其实在鸾儿出生的那个冬季。端木康就已经病逝了,那天大雪纷飞,格外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