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温润,浮动在暖暖的湖水中。将几片萍泽,装扮的宛如仙境。晚风轻轻吹着,散发着一阵阵甜美的味道。柳林坡的林子里,渐渐褪去白日间的浮华,只剩下轻薄的一层雾气。
站在一株古槐下,望着山峦后渐渐隐没的夕阳。算算时候,已经等了一天。却还不见林一凡的身影,柳子煜不觉左右踱着步子,不时地向前方张望。此时星星已经出来了,有些淡薄。
昨天接到宫里的来信,说是林一凡已经顺利逃脱。不日将要到达柳林坡,希望柳子煜可以接应。如此想来,是不是半道上遇到了西戎的堵截。还是林一凡迷了路径,不知柳林坡在哪里。
诸多问题在柳子煜的脑海中来回旋转,他更加担忧起来。正在此时,却听得一阵马蹄声响。冲破林间的静谧,朝着这里疾驰而来。隔着一道雾气,柳子煜看得清晰,来人正是林一凡。
几个月前分开后,却再也无缘再见。而今重逢林一凡,柳子煜颇感欣慰。他拍着林一凡的肩膀,笑着说道:“咱们这里,就只差你了!快跟我进去,见见咱们的郑大将军——”
早先听闻,萧易寒领兵败于西戎,已经殉国了。谁知道萧易寒却在这里养伤,林一凡也是喜极而泣。三个人彼此寒暄一阵,便坐在一起谈笑风生。只听得窗外风拂柳叶动,安享静谧。
此时软帘晃动了一下,便有彦丽儿端了茶水过来。映着烛火的光辉,可以看得到房间内的朴素摆设。当彦丽儿转身进入内室的时候,一阵淡然的莲花香味儿,弥漫在整间屋子里。
这倒是让林一凡想起了莲香苑,他不觉开口低声问道:“她竟然还活着?”萧易寒点了点头,便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林一凡听后,不觉抚掌叹息。他记得曾经,自己还从莲香苑走过。
而今物是人非,究竟是离开了那片伤心之地。守着楚君琰的牌位,或许对于彦丽儿来说,是最好的结局了吧。那一刻,林一凡忽然想起了尺素。不知道他和尺素之间,或有怎样的结局。
“陈国已经布局恒河,”柳子煜压低声音,打断了林一凡的思绪。他不觉点头说道:“来的路上,已经有所耳闻。而且端木康也带着兵,将皇宫团团围住。不知究竟是什么情况。”
一张羊皮地图,铺就在桌案上。柳子煜指着京都的几条道路,然后拿出一份名单。对林一凡和萧易寒说道:“这是御林军和边关军的几个将领,还有我认识的几个兄弟。”
倘或按照名单,将那些人寻了来。然后再照地图上的地点,一一埋伏其中。只待尺素哪里做好安排,便立刻冲入皇宫。只有两天的时间,柳子煜却还是希望,越快越好。
“一凡,还要劳烦你进城去,打探一下宫里的情形,”柳子煜一面说着,一面分派任务,“我和萧郎一起,去找失散的弟兄。咱们以烟火为证,在京都的九曲桥汇合。”
当初从玉池来的时候,柳子煜就已经和楚君颢做了计划。他就是要提前做准备,将军队驻扎京都。然后等着楚君颢到来,似乎胜利就在眼前。所以每一步,都要精心布局。
暮色烘托着几点星辰,远处绵延起伏的山峰。静静地兀立着,琉璃灯火照耀着一寸心房。一盏茶水,平抚着柳子煜劳累的心神。他伸了个懒腰,然后又剪了剪烛火,烛芯更加耀眼了。
铺好信笺,饱蘸浓墨。提笔轻轻写下一封书信,他要询问于尺素,宫里究竟是什么情况。不是他不信任林一凡,而是林一凡太过重情重义。若是被自己的私心迷住,那么很难完成任务。
这也是楚君颢告诉他的,一方面要林一凡去打探消息,实则是要考验林一凡。另一方面,书信传递尺素。如果柳子煜猜想的不差,定然是尺素的计谋成功了。不然端木康怎会,忽然带兵闯宫。
何况听闻兵符已被端木瑞平收走,如此推想下去。一定是端木康盗取了兵符,或者是端木瑞平出了事情。不管怎样,柳子煜都不能违背玉池。纵然他和林一凡交好,哪怕是生死兄弟。
或者说人在权力面前,变得分外渺小。不值一提的兄弟情义,在最后的忠心哪里拦腰折断。当初要林一凡对付楚君琰,就是因为儿女私情,才未能成功。此番,不可再重蹈覆辙了。
抬起头望着天空,已经是子时了。柳子煜起身,洗了把脸。却不经意间,听到了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他一时好奇,便靠近窗子偷偷看了。柳树下,一男一女,却是林一凡和端木蓉。
可是奇怪,他们怎么会认识的。柳子煜的好奇心更重,于是便悄悄的走了过去。夜半时分的雾气更浓,遮掩了整片树林。可是柳子煜依然看的清楚,端木蓉的那双眸子里,充满着期待。
“你若是对东麓有所图谋,我只劝你,快些离开才好,”林一凡冷冷的声音,听着不觉让人心寒。站在林一凡的角度来考虑,面对西戎三公主。他想到的是,端木蓉会是一个细作。
可是眸中满含期待的端木蓉,不过是受了委屈,才偶然来到这里的。她不曾想着会遇到林一凡,自然要抱怨一番:“大婚那天,你为何不辞而别?我端木蓉,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
话语中的委屈,确实让人伤感。端木蓉极力辩白自己不是细作,只是路经此地。却被林一凡误会:“你若是不走,我会杀了你的。谁也不会怀疑,何况你留在这里,只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这倒是真的麻烦,若是被玉池哪里知晓。一定会以为柳子煜和林一凡,暗中和西戎有所联系。到时候说也说不清的,一旁的柳子煜听了。不觉对林一凡的分析,感到分外佩服。
“这么晚了,你让我去那里?”端木蓉委屈的眼泪,如珍珠一般落下。那一瞬间,在柳子煜看来。端木蓉更像是一个,需要保护的姑娘。而不是这些天,所见到的大大咧咧的样子。
看着端木蓉对林一凡深情的眸子,柳子煜只是默默的在心底里。为端木蓉感到不值,他只想告诉她。林一凡的心里除了尺素,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了。端木蓉,只怪你爱错了人。
想到这里,柳子煜不觉自顾自的笑着。自己怎么忽然,对这个端木蓉上了心。她说话不通情理,还总是蛮不讲理。守着今晚的暮色,柳子煜可以感受得到,端木蓉那颗哭泣的心儿。
阳光照应着湖水,辉映出七彩的光圈儿。几株石榴花,早早地绽放出了笑脸。那些穿透云层的光线,在云朵儿上,镀上了好看的金色。玉池的春天,来得有些迟,晨雾薄薄的。
木格窗子下,古槐树已经有了几道斜斜的影子。院子里的栀子花,已经露出了新鲜的嫩芽。到了夏至时节,就要开花了。只是有些可惜,婉凝再也看不到这里的栀子花开了。
有了太阳的地方,还是好些的。总归是开了单薄的花瓣,在略带些寒意的玉池,开的甚是艰难。走到窗子前,还是君颢送给自己的栀子。如今却还是含苞待放,有些遗憾的味道。
站在廊檐上,看着楼下淡淡的阳光洒下来。婉凝颇有些伤感,来到玉池仔细算着,已经差不多有一年了。玉池的每一间客房,每一条路径。每一位客商,每一天的阴晴变化,婉凝都记得很清楚。
如果说还有什么留恋的话,那便是对于初晨的亏欠了。当初若不是为了给自己治眼睛,也不会害得穆辰宇精神失常。穆家的损失,对于婉凝来说是遗憾。更是间接害了初晨。
时光留在最初的印痕里,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皆是残存在心酸的回忆中,再也寻她不见。一段回忆,一点时间,尽数消失在那片大漠中。谁还会记得,曾经的玉池人家。
身后传来脚步声,婉凝回过头去。是君颢回来了,只见他一袭白色衣衫。风流潇洒的模样,甚是让婉凝怔在哪里。趁着一道阳光,君颢冷峻的眼眸,让婉凝顿感一阵欣喜。
跟君颢相处的时间久了,婉凝一直都没有好好看看他。就是后来与君颢分开,再度重逢时。婉凝也只是双目失明,只可以感受得到君颢的细心。这是她第一次,清楚地看到君颢的样貌。
在宫里的时候,君颢以利用为先,让婉凝顿觉生分不少。而今与君颢共患难的日子,让婉凝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至少,是她在宫里再也找不到的感觉。以后,再也没有了。
“见过初晨了么?”君颢身上特有的阳光味道,让婉凝感觉很是舒坦。她苦涩的笑着,然后摇头道:“你知道,我最怕离别。而且穆家的事情,是我对不起她……我的心里很不好受……”
听着婉凝自责的话语,君颢不觉轻轻抚着她的肩。关怀的安慰着:“初晨素来大度,她不会与你计较。等到颜兄来了以后,咱们可就要离开这里了。”他说的很是轻微,却让婉凝的心儿越发沉重。
微风轻轻吹过,夹杂着几许暖意。撩动着婉凝的青丝,看着眼圈儿发红的婉凝,君颢遂轻轻为她拭去泪痕:“眼睛才刚好些,就不要哭了。这里起了风,你先回屋休息,一会儿走了我叫你。”
“好,”婉凝微微点着头,然后被君颢搀扶着进了屋子。到底是眼睛并未好力量,她眯着眼睛,却还是隐约觉着双眸刺痛。她忙将双目的视线收回,不经意间看到了那盆栀子。
栀子的嫩芽已经长成深绿,花瓣也在一层一层的绽放。每一片花瓣上,都印着婉凝的丝缕回忆。她要将这盆栀子带走,毕竟是君颢的心意。也算是,对玉池的最后一点念想。
晌午的时候,阳关隐去了最后的色彩。于是好好的天气,便又阴沉了下来。婉凝已经习惯了这里的气候,总是这样让人捉摸不透。至少她可以,抬头看得见天空,有些苍白。
坐在桌案前,望着眼前这些熟悉的面庞。婉凝顿觉时光在倒流:初晨,晚妆,穆辰宇,颜舜祁,穆巧巧。带上自己和楚君颢,一共是七个人。团团围坐一桌,算作是饯行吧。
想着当初来到玉池,惊慌失措的心儿。在初晨这里得到了慰藉,好心的初晨帮助婉凝和君颢。可以算作是最温暖的港湾,而今忽然要离开。婉凝多少有些不忍,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幸好君颢轻轻捏了捏婉凝的小手,婉凝方才止了泪水。笑着向初晨等人举杯:“谢谢你们,在我和君颢最危难的时候,救了我们。我燕婉凝在这里,向大家先干为敬——”
辛辣的液体入喉,婉凝只觉着苦涩无比。第一次喝酒,是在去年的大年夜。大雪纷飞的时节,与君颢一起相拥小楼。然后喝着美酒,度过了难忘的新年。好想,再回到那个日子。
一时之间,酒桌之上弥漫着伤感的气息。大家纷纷叹息着,各自回忆起了往事。反倒是巧巧唯恐大伙儿伤心,遂举起酒杯,高声说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今日的离别,只为日后的重逢!”
“巧巧这话说的好!”初晨不觉拍手称快,转而笑着道,“素来离别最是伤感,只是咱们这次离别,却是为胜利而行。怎么都这么不开心呢?我初晨会在这里,等着大家的好消息呢。”
有了初晨这番话,婉凝也收了悲伤的神色。与大家一起说笑,举杯言欢。那些不快乐的,那些伤心的事情。都在此时烟消云散,哪怕片刻的欢愉。也是最妙的回忆,不是么。
很多年以后,当婉凝回忆起这段往事。回忆在玉池的日子,回忆离别的那一刻。她都会想着玉池人家,想着乐于助人的初晨和晚妆。三百多个日日夜夜,是婉凝最温暖的一年。
只是可惜,玉池人家因为自己,而被毁于一旦。若不是自己的执着,或许事情不会变成这个样子。所以后来,复国的第一件事。婉凝就是要君颢下旨,重新修葺玉池人家。
再到后来的宏儿登基,婉凝便时常去玉池。那里装满了自己的回忆,还残存着自己和君颢的回忆。“君颢你说,我们还会,回来么?”婉凝坐在马车里,不时的掀开帘子往回张望。
“待我重新执掌政权,便与你一起再来这里,”君颢将她揽入怀中,每一个字都深深刻入婉凝的脑海。只是婉凝没有想到,这样的诺言根本就是一种安慰,复国后,却又是另一番场景。
比如军队的统辖,比如西戎余党的处置,比如朝政的整理,比如后宫的选秀。各种事务让君颢无暇分心,再去理会什么风花雪月。身为御前侍女的婉凝,也唯有默默地守在一旁。
随着寒气渐渐加重,马车离玉池人家越来越远。婉凝的心儿,也慢慢的平复。“燕婉凝,你怎么不带上我?”江苓嫣的声音,在耳畔回响。婉凝猛然惊醒,方才晓得不过是一场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