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月牙色宫装的女子叫了马车停下,神色淡淡的下了车,一步一步的向前方走去。
小雨细细密密的下着,打在地上又弹开来。
女子抬了手,让雨水顺着手腕淌了下来,神色有些茫然,眼中的悲哀仿佛要把她自己吞噬掉。
沈子珺低头看着被雨水还有污泥污浊的鞋尖。
雨水的味道混着泥土附着在人们身上,风中还有浓重的血腥味并没有被雨水冲刷掉,反而是混着雨,与血迹一起被沉淀到了地上在飘上来。
明明早已过了初春,却如此寒意逼人,冻得她只想瑟瑟发抖,寻一个角落抱着自己再也不出来。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这雨也会杀人,伴着寒凉的风,像尖刀子一般刻进人的心上,直叫人不能呼吸。
巨大的变故,让她的心神一直紧紧绷着,可是光是这一路维持着自己的表情,就足以叫她精疲力竭。
记得前些日子,父皇匆匆忙忙的闯进她的寝殿中,寝殿的门瞬间被撞开,就像晴天里的惊雷一般发出巨大的声响,他的衣襟甚至因剧烈的摆动发出了似撕裂一般的声音,带着滔天的气势来到她面前。
她当时正坐在床榻处,难掩错愕的看着来人形势汹汹。父皇一把将她拉起。
那几乎是父皇自她记忆力来第一次地不顾形象,以至于还没有脱下上朝的朝服,冰冰冷的金黄的皇冠戴着直直地刺着她的眼睛。
看着父皇,她有点惊异,那时她还在想,她什么时候竟入了父皇的眼?
那是父皇从小到大第一次那么正经的看着她,她的手腕被父皇死死的握着。
“喀......”她听到了她手骨错裂的声音,仿佛断开一样痛......
她记得,父皇当时得表情是那么狰狞,看着她的眼神那么阴冷,又像仿佛抓住她便抓住了一切。
“萱荣见过父皇。”
“萱荣,朕这些年待你不薄吧!”父皇看着她,语气冰冷,每一个字都扎进她的心里,就像毒蛇一样,狠狠地将她包裹住,令她不寒而栗。
“是,父皇待萱荣很好。”微微顿了顿,她平静的吐出这句话。
她大脑瞬间有些空白,低了眼眸。
突然就想起了被父皇赐死的母妃,那些嚣张跋扈的宫女,自己殿中的份例明里暗里的克扣,宫中永无止境的排挤,还有那些满天飞的关于她的流言。
她们说自己不祥......
她们说和自己靠近就会倒了霉运......
她们说不过就是一个不受宠的公主,为什么皇宫还要养着她.......
她只是静静地任流言传到耳朵,狠狠地攥紧了拳头,却一言不发。
这些其实都无所谓,可令她最想发疯的就是那日复一日全世界仿佛只有她一个人的死寂,有时候会让自己产生错觉。
是不是自己消失了,也会无声无息的无人察觉?
“珺儿,你要记住,宫中,你不要相信任何人。即便是你父皇。”
“母妃相信你是个聪慧的孩子,不到非常的地步,不要太过于锋芒毕露。”
她本该是最明媚的母妃,听到圣旨后,微微白了白脸色,叹了口气,抱住她,
“对不起,珺儿,母妃只能陪你到这里了。以后的路,珺儿都只能靠自己了。一定要让自己过得好一些啊!”
而赐死母妃的理由,却是因为父皇的宠妃与母妃争辩时,不小心打碎了父皇赏赐给那位宠妃的琉璃盏,父皇便当真不念旧情的将母妃打入了万丈深渊。
当时,她才七岁,正是肆意的年纪。
那时,看见母妃倒下的身影,她撕心裂肺般的痛......
宫中不过是少了一个妃子,所有人盯着那个位子看着谁能争上去,谁会在意宫中一个公主的感受?
随便的被赐了一个宫殿,她跪坐在殿中,找了一个蒲团,昼夜几乎不歇地抄着经文,心中的那股悲痛却怎么也散不去,只能任它在心中静静地发酵。
就像笼中的困兽一样,无处可逃,,却也闯不出去......
看着父皇,那么,这次是又有什么理由吗?她身上还有什么是父皇想得到的?
“珺儿,”父皇的语气回温。他摸着她的头,像是摸到了稀世珍宝,对她的称呼也从萱荣变到了珺儿,就像母妃一样唤她。
沈子珺听了,嘴角勾出一个带有嘲讽的笑容。
“这些年,你没有母妃在身边看着,父皇也没有一直陪在你身边,苦了你了。”父皇仔仔细细的盯着她,像是想找出她所有的表情。
“父皇日理万机,珺儿怎敢如此自私,只顾着自己。”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摇了摇头,这对话真是令她感到恶心······
“珺儿,晋国要求皇室派出大公主到他们那里呆上一段时间。你大了,要学会承担你公主的责任,现在国家的命运在你手上,你愿意为朕,为百姓效力吗?”父皇的手紧紧的握着她,说出的话却冰寒无比。
“·······珺儿愿意”有什么不愿意的呢,她大抵早对这样的皇宫感到失望了吧,她在哪里都无所谓,能活下来就行。
况且,她有什么资格说不愿意呢,父皇的手紧紧的扣着她的脉搏,仿佛她如果说出不愿意,父皇就会寻个理由赐死她了吧。
也不对,毕竟,他有无数种方式让她活着到晋国。攥紧了拳头,手心被掐的生疼,可是无论怎样,她还是不甘心。
她不想看着百姓生灵涂炭,那么她呢?合着该被推出去吗?谁能来替她想?凭什么她要承担这份责任?!
她在心中歇斯底里着......
“珺儿”她看着父皇抱住她,宠溺的说“你果然没让朕失望,相信朕,珺儿,朕一定会给你安全地接回来,等你回来,你就是国家的大功臣,朕会让你做南国最尊贵的公主。”
她看着父皇脸上盈盈的笑意,只想逃离皇宫,想逃离有关皇室的一切。
僵着身子感觉到那人的触碰,她看着父皇脸上虚伪的几乎不加掩饰的笑意,突然觉得很累很累。
罢了,就这样吧……
当天夜晚,她要求身着盛装去参加朝廷宫宴。镶着东海明珠的簪子,一席繁花宫装,一层又一层将她衬的气势极足,但却像冰墙一般把她和宴会上的人隔开来,仿佛隔了一个世界一般。
她知道,历朝历代本就没有质女一说,但是父皇竟然让使臣回去和晋国国君商量能不能将皇子换成大公主,也不知道晋国的那位陛下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同意了。
她坐在父皇身边,看着父皇和妃子眉来眼去,看着前面舞姬妖娆放纵,看着下面吹奏丝竹,大臣饮酒之余靡靡之音让群臣丑态毕现。
整个皇宫的笑声肆无忌惮,她也跟着笑了起来。
那是她在皇宫好多年都不曾有的笑声,一杯又一杯的喝下最烈的酒,她的双眼渐渐模糊。
身旁绿依传来担忧的视线,她当时痴痴的想,绿依在担忧什么呢?应该高兴不是吗?
可是眼中的泪却止不住的簌簌得掉下来,如此痛彻心扉……
沈子珺叫了停,看着那灰蒙蒙的天空,感受着凉凉的雨,仿佛时间凝固了一切。
这就是那些男儿撒热血的地方。她想,这个景色她大概一辈子也忘不了了。
虽然寸草不生,但是那泥土上沉重的味道,几乎想让她掩面跪下来,闭上眼睛。
仿佛这样就能听见那些儿郎们在战场厮杀流血的声音。脚步微动,她想离着那些热血在近一点......
“公主,还望您能体恤手下难处,尽早上车。”一个胳膊挡在了她身前,坚毅轮廓,语气里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将军”绿依犹豫了一下,担心的看着自家公主,屈膝看了看那个男人请求道,
“奴婢求卫将军再给我们公主一些时间。”
翠色的衣衫冰冷冷的贴在地上,混着污泥,绿依此时无比的不安。
卫峰,晋国广威将军,幼时父母死于战乱,卫峰小的时候是由婆婆带大的,一直帮别人挑一些担子做苦力贴补家用,十六岁时婆婆去世,守孝三年。
后来进入军营,每次打仗一直冲最前面,十年时间,杀伐果断,一步一步成为了四品将军。简直像一个传奇一般,很多士兵都渴望像卫峰一样,能够出人头地。
而这次南晋交战,卫峰一直是打在头阵的将领。
南国人恨他也畏他。
绿依想希望卫将军能再给公主一些时间,谁也不知道,离开了南国的公主,以后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