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深秋里,风紧一阵疏一阵地吹着,呼号海面,带着潇潇细雨,淅淅沥沥地打在乌篷船上。
这片沉沦海域,隔离了人间大陆与妖界,是被百年前神族下过诅咒的,任何生灵在海域之上都无法前进半寸,只会慢慢沉入海底,留下灵魂漂洋过海。
只有这样的乌篷船,材质都是由神族的鲜血浸过的,才不会被海域的诅咒吞没于海底。
夜航,小雨来一遭,船头站着的男子紫衣长剑,碧蓝瞳眼,柳眉微蹙,长发飘散,横笛而吹,衣袍在风中如翻滚不息的云,若有人瞧得他的面目,定惊叹妖艳!
夜已深了,脚下海水汹涌,船已航离妖皇城有段距离了,四下里除了风声就是海水拍打船体的浪潮声,忽然渗入百无聊赖杂音里的笛音,带着一分默然,几分悲凄,合着艄公摇着船橹桨的唔哟声响在风声气雨中。
算起来,离开镜水湖已有一段时日,不知被围困的魔族人现在如何了。持笛的手碰着雨滴,他还是一个音一个音地继续吹着。
“紫箫公子,下雨了,进船仓里避避雨吧,这沉沦海域的雨有伤灵力,可毒了。”老艄公暂且停下手中活,换上了斗笠蓑衣,对着船头的人喊。
然而紫衣男子没有听从,仍然立于船头,任风雨浪潮扑打,笛音在此刻越来越悠扬。
老艄公叹口气——这位小哥怕是在妖皇城里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吧?
前几天,这个紫箫公子在人间大陆,也就是沉沦海另一岸上了他的船,说要去妖皇城办一件急事,到了对岸,吩咐船家停泊等他几日便登岸离去了。
然而,这一停就是半个月,到了第十六日才见紫箫公子返回,孤身一个,脸上尚有憔悴之色。
船家也不敢过问,只是依照渡客的要求,立马起航回人间大陆。
船破浪而行,这看似无边无际的海域,在这艘船的航速之下居然半日便可横渡,而身在船上却丝毫感觉不到船在前进。
老艄公一边摇着橹桨,一边听着紫箫公子吹笛,听了许久,忽然问:“公子相貌非凡,看样子不食人间烟火,吹来的笛音又悲怆四起,公子应该是魔族人吧?”
人道:神是无情魔,魔是有情神。
笛声转瞬即逝,紫衣男子蓝瞳雪亮,看了老艄公一眼。
老艄公脸色不变,继续摇着橹桨,又问道:“公子吹的可是人间七月乐章《渡鬼》?”
顿了顿,老艄公眼望暗夜深处,淡淡道:“纵横几万里,上下一百年,多少魂魄在此漂泊,找不到归宿,百年前神族一念间毁了魔界,赶尽杀绝,封印神魔之井,设下海域诅咒,令其无处可去,却最终未能将魔族消灭。”
“你是?”有些震惊,紫衣公子扣紧了手中的长笛——一路上,船家很少开口,但这一开口不得不对其刮目相看。
老艄公淡然一笑:“我活了百余年,又靠这摆渡为生,自然对世间变故了解很多。”
紫衣男子眼神黯下,负手轻轻叹息:“百年……是啊,魔族已逃亡百年了。”
百年前,他才刚刚出世,面对的却是混乱一片。
血流成河,淹没花花草草,尸首枯骨遍地,再也繁华不起来的世界被黑暗笼罩,星宇坠落,暗无天日……
耳畔依稀记起两个声音——“快逃!逃到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逃到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神,未必就是对的!你要记住这份仇!来日,亲手奉还……”
现在,即使他已记不清百年前发生的事,但是他的双瞳还帮他记着,那双蓝色瞳眼,是现在魔族瞳世家里仅存的血脉了。
“如今,魔族瞳世家估计就只剩下你一个传人了吧,公子此次来妖界有无达成目的呢?”
远远看着紫衣男子蹙眉沉吟,老艄公冷不丁地问,然后如预期般看见紫箫震惊地抬头。
夜黑里,紫衣身幻如影,瞬间就到了船尾,长剑已抵在船家的脖颈之上。
“你难道是神族之人?我一开始还奇怪你为何无条件答应渡我过海。”长剑往上移,直压在老艄公的咽喉。
老艄公须眉一扬,却呵呵冷笑了起来,笑罢才颇感慨地开口:“魔族中人居然已经对神族警惕到这种程度,可叹可悲啊。”
侵蚀灵力的雨水润湿了紫箫本随风而扬的长发,他碧蓝色的瞳眼盯着眼前高深莫测的老头一眨不眨,许久,方才放下手。
船尾,紫衣男子恭恭敬敬地抱起双拳,作揖:“在下正是魔族瞳世家唯一的传人,仅名紫箫,并未采用家姓,敢问这位前辈如何称呼,又如何得知?”
老艄公继续摇着橹桨,沉默许久,终于再开了口:“老夫的名讳已不足外人所知……老夫只是识得你那双瞳眼罢了。”
识得这双瞳眼的可都是百年前呼风唤雨的人物,况且,眼前人还一把年纪,站在这雨中不被沾湿一寸鬓发,由此可见,这位老艄公来历定不小!
“那敢问,前辈为何无条件渡我过海?”紫箫已然放松戒备,眼前人实在不值得得罪。
“你很想知道?”老艄公问。
“请前辈明细。”紫箫道。
“哈哈哈。”没等紫箫话说完,老艄公却笑出了声,又是笑了半晌,待缓下情绪,他才道:“老夫只是看你行色匆匆,一脸凝重,猜定有急事,怕耽误了你办事,就直接起航了。”
得到了答案,紫箫微微怔了怔,旋即微笑起来:“晚辈十分感激。”他还从怀中取出挂坠一件,“此坠通透碧绿,浑然天成,是在下特别喜欢的一稀世珍宝,还望前辈收下。”
老艄公抬头看了紫箫一眼,微笑着默默不语。
“难道前辈不在意身外之物……噢,看来是晚辈愚钝,还请前辈见谅。”紫箫连忙收回挂坠,深深作揖。
“哈哈哈,不愚钝,不愚钝。”老艄公听完紫箫的言语,顿时笑了起来,“看来,你我还算有缘,老夫在有生之年,这条乌篷船就免费载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