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早上,郑来香要到穆斯林聚居区赶集,詹雨桐也想去凑个热闹,海波开着车载着她俩,一路上经过几个新建的度假村和几个养殖场。牛棚里的奶牛慢悠悠地吃着草,垂下来的乳房快被奶水胀破了。集市设在一个露天市场里,前来赶集的人太多了,多么热闹的集市:牛肉、羊肉、八宝茶的各种配料,老年人和小孩的夏季服装、遮阳帽、圈在笼子里的公鸡和母鸡、新鲜蔬菜、牲口区里的肉牛、驴、黑白毛色的奶羊等,还有从碾米厂拉来的糠和麸皮、呛鼻孔的鲜红的辣椒面、排列整齐的鸡蛋、卖羊杂碎的小摊,穿梭在集市里的摩托车从人群中慢慢地往前挪。卖羊杂碎的,卖凉皮的,都有个帆布搭成的小凉棚,四面透着风。卖鸡的小贩面前摆着一只铁笼子,铁笼子里有几只公鸡等着出售。
“你就在这里等我,”郑来香说,“我买好了东西来这里找你,你千万别走开了。”
“好”,詹雨桐说,“你去忙你的,我再待一会儿。”郑来香手里提着几个装满日用品的塑料袋回来了,她看见詹雨桐还站在卖鸡的摊子上。
“家里有养的,你想吃,咱回去就宰一只,家里养的鸡个头大,而且是自己养的,这些小贩为了暴利把养殖场的病鸡弄到市场上出售,上个月被工商局查了一次,还罚了款。”
郑来香又陪詹雨桐在集上转了一会,集市上的商品要比城里的便宜得多,什么都有卖的,詹雨桐穿的衣服很时髦,再加上她的艺术家气质,招来了很多行人的目光,男士们盯着她看,女士们也盯着他看,大家猜她肯定是城里人。眼看到了中午她俩才回家,郑来香跟在她后头,提袋子的手指被袋子勒了两道红印子。
“你经常赶集?”詹雨桐问郑来香。
“不是经常赶”,郑来香说:“我只是在鱼塘的日用品缺了才到集上买。海波说叫我到城里买,我就是不想去城里,城里的东西贵得要命,我还怕我走失了回不来。有一次我到天黑还没有找到回家的路,要不是警察把我带到车站,我没准会在大街上过夜。我没有手机,一个人也不认识,从那一次后,我再没有进过一次城,缺什么东西就到集市上买。
“海波待我们娘儿仨就像亲人,我们一家人住在鱼塘里就像住在自己家一样,不愁吃不愁穿,还能挣到工资。上一次,鱼塘里的鱼泛塘,死了那么多鱼,海波只是埋怨了几句,以后再也没有提起那事,我们两口子惭愧的无地自容,我和孙喜宝说用下半年的工钱赔偿鱼的损失,他没有要,只说让我们以后小心就行了,多好的一个人,我们下决心以后再也不能让鱼死了。”
“海波这孩子倒是一直比较厚道,死了鱼就要总结经验教训,什么时候缺氧,要把握好时机,及时开增氧机。我听海波说,鱼不光在气温高的时候缺氧,在阴天气温低的时候也会缺氧,在夜里也会缺氧,白天夜里寻塘要及时加水,及时开增氧机鱼就不会出问题。”詹雨桐说。
汉斯菲尔德看见詹雨桐、郑来香还没有下公路,便箭一般向两个人奔跑过去,汉斯菲尔德用鼻子闻着郑来香手提袋的东西,还用舌头舔着郑来香的手。詹雨桐摸了摸汉斯菲尔德的头对郑来香说:
“能给汉斯菲尔德找个伴吗?我看它怪可怜的,我想给海波说,让他再弄一只狗来,两只狗一块儿看鱼塘,一块儿生活,一块儿玩耍。”
“没有必要”,郑来香说,“养两只狗,还要增加一只狗的伙食。再说,鱼塘有的是伴,我们养的鸡呀、鸭呀、鹅呀,还有塘里的鱼呀,不都是汉斯菲尔德的伴吗?”
“鸡是鸡,鸭是鸭,”詹雨桐说,“它们玩不到一块,不同类的东西是凑不到一块的,上个月死去的那只鸭子,身上就有汉斯菲尔德咬过的痕迹,还咬在脖子上一”
“汉斯菲尔德本来有一个伴,”郑来香说,“水产研究所养了两条狗,海波临走时,所长把这条母狗送给海波,说海波一个人住在鱼塘太寂寞,汉斯菲尔德能照看鱼塘又能给海波做伴,海波告诉我们,汉斯菲尔德离开后,那条公狗几天没有吃东西,躺在地上不起来。海波到水产研究所开会时,那条公狗向海波狂吠。”
当晚,暴风雨来了,房顶上传来了嗒嗒的雨声,塘边芦苇也发出了沙沙声,汉斯菲尔德在门口不断叫着,她猜想一定是狗舍漏雨了。每逢暴风雨来临,汉斯菲尔德都会在门口凄厉地叫着,它甚至会用头去撞门。她掀开被子下了床,还没有将门完全打开它就挤了进来,它跳到床上,卧着,两只绿色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盯着她,詹雨桐蹲在地上,看着它,她用干毛巾擦了擦它身上的雨水,它完全被雨水淋湿了,她把床边的一件旧衣服裹在它身上。詹雨桐感觉自己也在发抖,窗外的雨水打在玻璃上,那个有裂纹的玻璃还渗进了雨水。她打了个喷嚏,意识到自己要感冒了,她赶紧钻进被窝。她在地上给汉斯菲尔德搭了个简易的“窝”,詹雨桐趴在床上,看着汉斯菲尔德慢慢熟睡,像在欣赏小孩的睡姿。
第二天一早,郑来香饲养的乳鸭的叫声吵醒了詹雨桐,孙喜宝起得很早,他在塘边开垦了一片菜地,他给新长出的梅豆搭架,梅豆架是用细木棍搭的,孙喜宝一边搭架,一边用长皮管子接上自来水浇灌菜地,清水从管子里流了出来,淹没了菜地里的枯叶。邻居家偶尔传来几声狗叫,四轮拖拉机的马达声清脆悦耳,“哒哒哒哒”从塘边的公路上呼嘯而过,幼儿园的校车载着上学的孩子,放着轻快的儿歌,汉斯菲尔德眨巴着眼睛望着远去的车,车后面的微尘蒙住了汉斯菲尔德的眼睛。詹雨桐想吃牛肉,郑来香便让孙喜宝去买,郑来香还对詹雨桐说,“买来我给你做。”
卖牛肉的是一个中年妇女,她手里拿着一把笨重而锋利的砍刀,让人望而生畏。“要肥的还是要廋的?”她问孙喜宝,“肥廋搭配”,孙喜宝回答道。她砍了一大块牛肉放在秤盘里,秤杆上的星点油光可鉴,牛肉新鲜而肥嫩,悍妇在她的脏围裙上擦了擦手,从案板下面掏出两个塑料袋,把称好的肉装在另一个塑料袋里递给孙喜宝。每到星期五的下午,也是鱼塘改善生活的时候,郑来香早已经备好了炒菜的配料,她让喜宝把詹雨桐请到屋里一块吃饭,朱海波很忙,他很少能赶上这样的周末聚餐。
暑期到了,孩子们都玩疯了。在孙喜宝的教导下,孙斌很快就学会了游泳,他能一个猛子从鱼塘的一边游到另一边,有时还会从水底捉上一条鱼来。有一次,孙斌在池塘里捉了一条两斤多重的红色鲤鱼。他光着膀子将那条鱼抱在怀里去向他的父亲炫耀,他找遍鱼塘的各个角落都没有发现父亲的踪迹。当他路过饲料房的窗户时听到屋里有响动,还有一阵阵的呻吟声,孩子不知道怎么了,赶紧找来了郑来香,郑来香仔细一看不禁一怔,孙喜宝和詹雨桐浑身赤裸地抱在一起,地上散落着他们的衣服。郑来香惊呆了,她不相信自己的男人竟然跟自己老板的母亲搞在了一起。
郑来香在娘家待了快一个月了,她不想再跟孙喜宝过了,她想跳进家乡的那条清水河里,一了百了。可是想想孩子,在亲人的劝说下,还是回到了鱼塘,她不得不承认一个现实,他对她的爱已经被另一个女人夺走了,那个女人就是她老板的母亲,一个诞生于书香门第的才女、画家、美妇人,她不知道回到鱼塘怎么去面对詹雨桐和孙喜宝。
詹雨桐拿起她画的那幅《莲花鱼》欣赏着,觉得鱼群吃食时形成的“莲花”似乎有些小,心里想,如果鱼群形成的“莲花”越大,那说明塘里的鱼都是大鱼,都是健康的鱼,要能在鱼吃食时腾空跃起来画一张一定很好看,她决定到混养塘重新画一张,混养塘里有鲤鱼、草鱼、鲢鱼、青鱼,没准还能碰上几条红鲤鱼。
詹雨桐去了混养塘,她选了一个有利位置坐下,混养塘的鱼果然像她想象的那样:塘里全是大鱼,群鱼吃食时,腾空跃起的还有红鲤鱼,她画了一大朵“莲花”,直径有三米多。画完后,詹雨桐觉得很满意,她把画拿给海波看,海波惊叹道:“妈,你简直是个天才,你不但画得好,画的名字也起得好,你怎么想起给这幅画起《莲花鱼》这样的名字?”
“我不知观察了多少回!”詹雨桐说,“每当孙喜宝喂鱼时,我就坐在旁边看,我看它们吃食简直跟莲花一模一样,鱼吃食的时候你争我抢,围成一个圈,跳跃着的鱼像莲花的花蕾,漂亮极了,我才萌发出将它们画下来的想法。”
“哦,太漂亮了,我要把它珍藏起来,等我结婚那天,我就把它挂在我卧室的墙上,将来我的孩子出生了,我就把这幅画拿到他跟前,告诉他,这幅画是你奶奶画的,画的是你父亲亲手养的‘莲花鱼’,我让他长大了也继承我这一行。”
“别说傻话了,”詹雨桐说,“我不会让我的孙子再养鱼了,我要让他当画家,我要让它从小就跟着我学画,长大后画的比我还好,我要让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海波,”詹雨桐接着说,“你知道鱼和莲花有什么渊源吗?”
“它们都生长在水里。”朱海波说。
“鱼,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原始形象,已经经过了上万年的发展演变。”詹雨桐说,“由于鱼的繁殖力强,与原始人类的崇拜生殖、重视种族繁衍相关。鱼还是配偶的隐喻,比如打鱼、钓鱼行为是求偶的隐语。鱼和莲不可分,莲和子不可分,鱼咬莲、串莲的结果就导致莲生子,一个新生命的诞生。中国古代太极图的原型即是双鱼相交,双鱼相交得子,象征着子孙延续,生命不息,‘莲’与‘恋’‘怜’谐音,都是爱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