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殿中兰台绣衣卫总部,灯火通明,干员济济。
殿堂上,端严危坐一位锦袍玉带的官员,四十五六岁年纪,胖大身躯,方面大耳,两道短粗浓眉下,一双鸱鸮眼睛凛冽烁光,他就是那位浑身携带着血腥恐怖色彩的、总管节制十三部绣衣卫刺史的御史中丞田广明。
左厢上首,端坐着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官员,高挑身材,白净脸皮,两道长眉下生着一双滑溜溜的杏仁眼,颌下长着一把漆黑的山羊胡须,他就是绣衣卫总部的二号人物,监察御史苟子翁。下首依次序正襟危坐着,带伤出席议会的左指挥副使弘恭、主管督查宗室亲贵不法事的刺史刘东仁、主管督查朝廷六部大臣,与戍京各部将校中不法事的七名刺史。
右厢上首,肃容端坐着一位四十岁上下,紫赯脸色,短刀眉,杏仁眼的绣衣将军,他就是绣衣卫指挥使侍御史杨仪,下首依次序端坐着,带伤出席议会的右指挥副使石显、主管督查诸外藩封国,与各州郡官员不法事的八名刺史。
虽然,他们十三部刺史手中的战斗兵员有限,包括派遣各郡国的绣衣卫使者在内,总计人数也不足一千五百人,但是他们奉诏承令,掌生杀予夺之大权,金牌一出,所见金牌者如见天子,无论在京各部将士、在野各郡国兵马,皆需极力配合协助其行动,不得稍有旋踵推诿,有敢忤逆不尊者,按抗旨欺君罪论处,可行先斩后奏之特权。
难怪天下素有“绣衣出行,天摇地动!”“王侯丧胆,将相汗流!”的威名了!
这时,田广明扫视在座各部刺史一眼,不怒自威的问:“今夜,两起焚烧血案,在北城与西城接连发生,你们对此都有何看法?”
监御史苟之翁,是田广明最倚重的心腹人物,他瘦长干瘪的脸上微微带笑,稳坐不语,显然他早已胸有成竹,只是想听听别人的见解罢了。
指挥使杨仪是丞相杨敞的堂弟,心中一向对大将军霍光欺压他家丞相心怀怨恨,这次田广明破格任用弘恭石显兄弟,出任左、右指挥副使,尽管弘恭石显是他杨仪一手调教出来的高徒,但是他还是感到了地位的动荡,刻深的以为田广明这个大将军的远房女婿,要对他杨仪下手了。他这时就更要积极主动的表现出,对大将军的忠诚不二了,忙率先起身,插掌躬揖说:“中丞大人明鉴,此次两起焚烧血案骤起北城、西城,这无疑是声东击西之计,只怕是有人要故意引开我们的注意力,企图对南城大将军府不利。大将军乃是宗庙础石,朝廷梁柱,万不可有丝毫意外,还望中丞大人明裁,以确保大将军府安危为重中之重才好!”
“杨指挥使首先虑及大将军府安危,其忠诚之心可嘉。”田广明淡淡一笑说,“不过,你我稍安勿躁,且听听诸位御史、刺史的见解,再议不迟。”殊不知,田广明这时心中早对他家大将军也有怨气了,他虽然是大将军霍光的远房女婿,却实在没有沾到霍光的什么光亮。
田广明从小聪明好学、志气高远,却出身贫贱,所幸他十七岁时一个偶然的机会,入赘在了霍氏一门破落了的远房亲戚家中,从此走上了仕途,一直在涿郡太守衙门做刀笔吏(秩五十石),直到二十三岁,才被讨好巴结大将军府的太守祝元,推荐进京做了一名御史(秩二百石),从此,田广明才与大将军府有了直接联系。
任职御史后,田广明费尽心机,早晚极尽奉承、巴结、攀附大将军府,以及范明友、赵胜、邓广汉他们这些霍氏的权贵女婿们,然而包括大将军霍光在内,霍氏集团并不怎样看重他的人品。
然而,功夫不负有心人,田广明终于逮住了一个偶然的机会,拜倒在大将军夫人刘显的石榴裙下。于是乎,他一夜之间青云直上,爬上了御史中丞(秩一千石)的高位,牢牢的抓住了绣衣卫这把血腥利剑。
只可惜,他这时已经是四十六岁的大龄人了,自从涿郡来到京城,他已经苦苦运作,苦苦奋斗了二十三年,总算是博取了这个千石的爵位。
常言道“在官言官”,做了小官想大官,做了大官想宰相,而这时比他年龄小七八岁的范明友、赵胜、邓广汉、任宫他们,早已是封侯拜将,成了二千石以上的朝廷大员,而他田广明就因了是大将军的远房女婿,无论他再怎样努力,再怎样出类拔萃,在大将军霍光的眼里,他田广明根本就无法与范明友他们相提并论。
此次,弘恭、石显兄弟忠心耿耿,倾尽余力协助范明友建立大功、封侯拜将,深得范明友的赏识,便携带他兄弟回京,向田广明举荐他兄弟出任了绣衣卫总部的左、右指挥副使。
田广明虽然知道范明友意在让弘恭石显取代杨仪,但是他田广明不傻,如果弘恭石显兄弟,只忠于范明友而不忠于他田广明,他宁可留下杨仪这个霍氏集团的隐患,也一定会让弘恭石显兄弟很快殉职京师的。因为他心中很明白,霍氏集团已经给了他最大的爵位,不可能再让他上爬一步了,而他田广明是个绝不会满足现状的人。
何况,他这个御史中丞的爵位,充其量也只是一条凶残嗜血的疯狗地位,虽然令朝野贵人们胆寒,但是也令他田广明日夜寝食不安。历朝历代以来,凡是在他这个爵位上的人,从来都没有过好下场,因为他们只是皇帝圈养的鱼鹰与猎犬,获取的食物是主人的,得到的孽报却是他们自己的。
何况,目前皇帝尚未亲政,他们只是在为霍氏卖命,而他们诛杀的主要目标,都是皇帝的叔伯与兄弟,谁又能保证皇帝亲政之后,不会为了安抚他皇家的血亲,拿他们“兔死狗烹”的点天灯呢?
看来,明天能够拯救他田广明的,也只有今天的他田广明了,所以,他要利用眼下手中的这把血腥利剑,尽快为自己的明天豁开一条通天大道,必要时他遇神杀神见鬼诛鬼,只要他田广明也能稳稳当当的,坐上明天权主社稷的今天大司马大将军的尊位上,他就再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弘恭石显,你二人可知罪吗?”田广明这时突然喝问,惊得满堂一片肃静。
弘恭、石显还以为今夜晚这场劫难过去了,这时又见田广明一个回马枪杀过来,惊得一呼啦跳起身,惶急插掌躬揖喊说:“属下一时糊涂丧失警觉,致使强敌趁虚而入,折辱我绣衣卫威名,请中丞大人治罪!”
“丧失警觉就是丧失生命!”田广明厉声呵斥,“此次本该将你二人推出斩首,姑念你二人新近有功于朝廷,又是新来京城诸事不明,本座姑且法外开恩,就暂且寄下你二人人头,以后若敢再犯,定斩不容!”
“谢中丞大人不杀之恩!”弘恭石显感激的说。
“坐下吧!”田广明温和了口气说。其实,他并不打算怎样了弘恭石显,这正是他笼络人心的高明处,他宁可无论罪过轻重斩首下属,也从来不对下属施加鞭刑或庭杖,避免受刑活着的人对他心怀怨恨,暗中对他不利,又何况,弘恭和石显还是范明友器重的人。
“谢中丞大人隆恩!”弘恭、石显意外欣喜的喊说,果然一时间感恩戴德的热泪盈眶了,他俩个可是从来不会轻饶下属的人呀!
石显感恩不尽的坐下,弘恭却慌忙插掌躬揖说:“启禀中丞大人,末将有些浅见,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讲无妨。”田广明温和容色说,“本座是从来不会怪罪直言之人的!”
“谢中丞大人宽仁!”弘恭感激的说,他一时间更加敬服了这位最高长官,“大人,末将兄弟曾与那两名蒙面人两番交手,发现那两名蒙面人杀伐诡异,轻功极高,招招凶残取人性命,却又急功近利速战速决,看其身手出处,绝不是练就一家之术,而是柔和了天下众多门派的阴戾武技。倘若末将猜测不错的话,她们定是燕国派来的天龙使者!”
“说下去。”田广明并不感到意外的点头说,显然关于燕王收买天下各路枭雄,秘密训练杀手死士一事,早已不是他要的情报了。
“大人,此次天龙使者出现京师骤然作案,依末将愚见,他们今夜偷袭我绣衣卫只是偶然,而焚烧尚冠里医者王济仁医馆,才是他们的主要目标!”弘恭谦恭的说,“据悉,已故燕国相王琦的孙女王昭合,就藏身在王济仁的医馆内。末将担心的是,他们诛杀王昭合不只是要斩草除根,而是要从王昭合的口中得悉,王济仁进宫为皇上侍疾的具体消息。果真如此,只怕他们下一步行动,就该对大将军与朝廷动手了,还望中丞大人详查定夺!”
田广明听了弘恭这一席语惊四座的见解,不禁刮目相看了眼前这位其貌不扬的人物,心中暗暗惊异:“想不到他所讲的,正是我这时心中所想的,看来这个人不只是嗜血成性的楚国‘屠夫’,而且还是一位心机刻深的‘屠夫’了!”原来,弘恭、石显兄弟在楚国凶残暴虐、嗜血成性,制造了不少灭门惨案,被楚国臣民咒骂他兄弟是恶煞“屠夫”。
“不知苟大人以为弘指挥副使所议如何?”田广明不禁回过头含笑问苟之翁。
“弘指挥副使心机缜密,观察入微,不愧是我刺史部能员干将!”苟之翁手抚山羊胡须,由衷的笑吟吟说,显见弘恭刚才所讲的,也是他苟之翁心中所想的。
“好!”田广明不禁笑呵呵说,“难得我绣衣卫人才济济不谋而合,真乃朝廷与宗庙社稷之幸,天下万兆之福矣!”
正在这时,一名绣衣卫急匆匆走来,交给苟之翁一封火漆传书,随插掌躬揖转身而去。
苟之翁慌忙上前交给田广明。田广明打开观看一会,不禁一阵阴阴冷笑了说:“真乃飞蛾扑火,自取灭亡!”显然,他这时等的就是这封火漆传书。随起身喝命:“众刺史听令!”
众御史、刺史齐刷刷起身!
田广明高声道:“今济北王刘宽、齐候刘泽,欲杀我益州刺史,勾结益州廉头、姑缯、垟柯、谈指四邑谋反,企图策应燕国兵马与燕王派遣京师天龙使者一齐举事!目前,虽然他们还在未雨绸缪之中,然燕王天龙使者已潜入京师有所行动,为了及早诛灭大患与未燃,我绣衣卫应及早出击先发制人,匡扶宗庙社稷于危难之中!”
随厉声喝命:“指挥使杨仪、刺史刘东仁听令,命你二人速率八十名绣衣卫,连夜用命赶赴益州,协助益州刺史肖雄,诛杀廉头、姑缯、垟柯、谈指四邑邑主,及其从逆一干属员,安抚四邑民众,不得有误!”
“属下尊命!”杨仪、刘东仁接令,转身出殿堂而去。
“左、右指挥副使弘恭石显听令,命你二人各率三十名绣衣卫,急速前往北军大营,各提调五千执金吾精锐铁骑,连夜八百里加急,分头赶赴济北、齐郡,协助济北、齐郡刺史,与济北国相兵马,擒拿济北王刘宽、齐候刘泽,不得有误!”
“属下遵命!”弘恭、石显接令,转身出殿中兰台而去。
“监御史苟之翁,即刻飞鹰传书,敕令燕国刺史隽不疑,严密监视燕王宫一切行动,一旦发现燕王胆敢举兵救助济北、齐郡,立刻先行拿下燕王,不得有误!”
“下官遵命!”苟之翁插掌躬揖说,转身出庭堂去了。
“余下在京诸位御史、刺史,从即日起,严密督查各宗室亲贵、朝臣、各部戍京将校中一切私下行动,一旦发现大恶奸猾暗中出入外藩驿馆,勾结外藩使者者,无论王侯将相就地擒拿,不得徇私旋踵!”
众御史、刺史齐声应“诺!”
正这时,一名绣衣卫又急匆匆走来,交给田广明一封密信。田广明打开密信看罢,不禁喜形于色,忙伏案写下一封密令:“敕令:凡‘万国大乐坊’所获一切情报,皆直接上报本座,不得外泄消息,谨遵勿误!”随交与绣衣卫转交外面来人,这才是他田广明即将运作并实施的,一件惊天大案的关键环节!
一时之间,长安城夜半三更绣衣出行,天摇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