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安葬了玄宁子,却怎么也狠不下心烧了这逸仙门唯一的门派遗址,踟蹰半响,暗道,“玄宁子拼尽性命也要其传承下去,我若付之一炬岂非不仁,不若留于此处,静待有缘之人。”
然后我便贴了轻身符,攀爬下山而去,一边暗道此符之神奇,一边暗叹立剑峰之高绝险峻,一边又在为玄宁子默默哀悼,心中暗想,这山峰之高之险简直是匪夷所思,说什么静待有缘之人,恐怕也只有仙人才能上得去。
下得山后,我便又游历市井,本来经历龙江一事,我已下定决心做一个小人物,可是我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回复到那种以前做乞丐时的心态,我依然可以将自己的破碗摆在街边行乞,可却再没有什么贵重的施舍能够让我多看一眼。
我想人的成长或许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有人突然之间就成了父亲母亲,也有人突然之间就妻离子散,无论是好是坏,人总是要成长的,唯一确定的是,一旦你成长了,就注定回不到从前。
我无法释怀于玄宁子的死,以及他死前的执念和悲痛,我想哪怕是我推脱得再多,我也无法否认,有些事情我们是注定要去做的,这是我们的使命,是我们存在的价值。我想玄宁子之所以选择我做掌门,并非只是一时病急乱投医,他看到了我自己从没有意识到的一些方面,认定了我为逸仙门的传承者,认定我终有一天会回到逸仙门。
所以我决定赌一把,在我能认得些字后,我又来到了立剑峰的脚下,仰头努力想象着肉眼根本看不见的峰巅,拿出那张我不知道多少个日日夜夜凝神细看的衣角符文,缓缓将它贴在胸前。
如果玄宁子认定我为逸仙门掌门,断定我有一天会回立剑峰,他必然要在符文内注入足够我一个往返的法力,若是他真的只是一时意气用事,而非有意传以衣钵,那我便从半峰之上坠落,也能赏一下绝色美景,当也不枉此生。
所以当我再一次踏上立剑峰巅,轻轻撕下毫无法力波动的符文时,我笑了,我明白,玄宁子比我更懂我自己,他知道我总有一天要回来,或许他在死前的那一刻,就已经看到了我重新站在这里的情景。
我重新祭拜了玄宁子,恭恭敬敬的叫了声师父,虽然他未曾教我一招一式,可他教会了我认识我自己。
方正听完清宁子所说,心中已然澎湃,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无比敬爱的师父,既然是如此成为逸仙门掌门的,一时间竟是无言以对。
清宁子拍拍方正的肩膀道,“为师也曾经无比犹疑无比动摇,可是越是犹疑,越是动摇,就越能明心见性,越能看到真实的自己。你现在的状态,正如我下山之后的自己,你需要时间,慢慢的去发现,有些事情你是必须要做的,有些责任你是永远也逃避不了的。”
方正满眼泪光,重重的嗯了一声,道,“弟子粉身碎骨,不忘师父教诲。”
“嗯,天快亮了,你去将青衣叫过来吧。”
“那大师兄呢?”
“你大师兄为人果敢,定会先你们而来。”
“弟子尊令。”
待到方正去后,斩风从神龛后缓缓走出,清宁子道,“该听的你都听了,你有什么要说的么?”
斩风道,“师父您未免太过武断,方正他性格懦弱,修为低微,又怎么能将五珠带回,您且看此番下山,弟子定要比方正更快集齐五珠。”
清宁子有些气急,不耐道,“你怎如此糊涂,难道你就只记得这些?”
斩风听清宁子言语急躁,心中更加不快,狠狠道,“既然弟子不堪造就,就不劳师父费心了。”说完更不行礼,起身边走。
“你站住!”斩风却并不应声,转身便出得门去。
“风儿!你给我站住!”清宁子追出门去,一把拉住他。
斩风心中芥蒂已深,故作恭敬,躬身道,“弟子修为低微,凶狠乖戾,兼又心魔频生,实在微末的紧,怎敢劳师父大驾,师父还是进里间休息吧。”
清宁子心中凄苦,道,“风儿,你三人之中,为师最为疼惜的就是你,最担心的也是你,你怎的听不进为师的劝导。”
斩风嘴角一斜,道,“师父糊涂了吧,大家都知道,若论疼惜,您自然是最疼惜小师妹,若论信任,自然是信任方师弟,要说最担心我,那倒是真的,没准哪天我也堕入魔道,要劳您像师公玄宁子一般清理门户吧。”
“胡说八道”清宁子听到此处,立时被激起逆鳞,狠狠一耳光便甩在了斩风脸上,顿时五指血印清晰可见。
斩风定立不动,泪水顿时噗噗直下,清宁子教他三人修炼,唯给斩风私相点拨照顾最多,既是看他天赋异禀,也是分外疼惜,可这一巴掌当真将斩风的心都打碎了,只是黯然流泪,半句话也不说。
清宁子扇了这一巴掌,一是心痛一是后悔,却又不知说何是好。恰在此时只听得弱水峰的铜链叮当作响,却是方正马上就要来了。
斩风连忙抹去泪痕,别过脸,装作无事一般。
“大师兄干练迅速,果然先我们一步到了”方正远远的就招呼道,见斩风并不答话,知道他向来瞧不起自己,也并不意外,躬身向师父行了一礼,道,“师父!”
楚青衣也向师父行了一礼,忽的看到斩风脸上的指印,惊疑了片刻,心下顿时了然,故作好奇的问道,“呀!大师兄你的脸怎么啦?是不是刚才摔了?”
斩风听她故意揭伤疤,气得整张脸都红了,这一下青白色的掌印愈发明显,便是连方正这种粗线条的人也注意到了,也未多想,当下便问道,“大师兄,你的脸怎么有掌印,是谁打的?”
方正这一问完,立时便后悔不跌,这绝巅之上除了他们四人,连个鬼影都没有,还能有谁可以扇斩风的耳光?只见清宁子尴尬无比不说,斩风更是气得双目血红,更恨方正可恶,唯有一边的楚青衣犹自低头憋着笑。
斩风怒哼一声,更无脸待在此处,一转头道,“师父不必远送,弟子先行一步。”说完转身挽了一根藤条便往峰下跳去。
清宁子伸手便欲叫住,可话到嘴边又吐不出来,见他已飘然而下,只得暗叹一声,对方正道,“此番下山,为师该说的都说了,只可惜与风儿闹得不愉快,但愿往后能再和他细谈。若是下山后他真与你们有了嫌隙,你也不必为难,仍他独自行事也无不可。他历练丰富,应当无虞。”
方正应了一声,想到自此分别要十年之后方能相聚,心中有些伤感,道,“弟子就此去了,师父您多加保重。”
楚青衣扑到清宁子怀中,道,“师父,青衣下山去了,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无论如何,青衣一定会回来的。”
清宁子心中大动,他亲自带大了三个孩子,平日里和他们朝夕相处,自己如何能够割舍得下,之前故作狠心,此时却愈发不舍,山中寂寞,自己日夜常盼,只愿这十年之期快些过去才好。
“好了你们快些下山去吧。”清宁子不愿他二人看到自己的窘态,背过脸抹去眼泪,挥手道,“你们放心,师父会等着你们的。”
方正携楚青衣下首跪下拜了三拜,齐声喝道,“浩然天地,正气长存!”说完也挽了藤条轻轻一跃,下山而去。
清宁子立时泪如泉涌,老泪纵横,喃喃道,“浩然天地,正气长存。”
(第一卷起源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