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正见他客气,也不好过于无礼,只好摇摇头道,“小生只会些诗书皮毛,并无一技之长,又怎敢忝居官位,国公爷错爱了。”说完不再多话,领了楚禅楚青衣便往七层走去。定国公言语一噎,轻轻哼了一声,低声骂道,“不识抬举!”转身便进了六层。众人见他走了,也自意兴阑珊的散去。
方正进得顶楼来,只见这里陈设简单,除了中央有一张圆木桌,几把圆凳外别无他物,而且除了四角上有四根立柱外,连墙壁都没有,与其说是顶楼的房间,倒不如说在顶楼修了个带栏杆的亭子。
方正看着这个四面透风的地方,凭栏望去,极目所致天地一色,也看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不由得大为欣慰,道,“禅弟,这顶楼的景色果然壮丽秀美,在这里喝酒赏月,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楚禅却没心思想这些,只是幽幽道,“方才定国公邀你入朝,你怎的要拒绝他,好端端的开罪他做什么?现在倒好,进城还没多久,与诚王何定国公都闹得不愉快。”
方正犹自望着远方的景色,笑着摇摇头,“你想这些做什么?得罪他们又有什么好担心的。不过我之所以拒绝定国公的邀请,倒并非我自命清高,故意恃才傲物,我跟他说自己并无一技之长,不敢忝居官位,这是我的心里话,倒并非客气。”
楚禅气道,“什么并非客气,你如此有才华,对了别人的绝对,还能写出那么多好诗,那是大大的有才,现在满朝的官员,哪个不是靠这些笔墨文章才当上大官的,他们当得,你怎么就当不得?”
方正愕然,道,“禅弟,你说写对子能当饭吃么?诗词歌赋能当水喝么?这天底下最没用的便是文章笔墨,老百姓连饭都吃不饱,你便是将诗词歌赋写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做官讲究的是为百姓做实事,管好老百姓的生活,让他们有饭吃,有衣穿,安居乐业,生活平安。这些东西,又和诗词歌赋有什么关系呢?若是写写诗词,对对门联就能当官,那大唐的官吏选拔岂不是太荒唐。”
楚禅愣了半响,这番言论却是超乎了自己的平素的理解,喃喃道,“难道不读书,不写文章也能当官么?”
方正道,“书自然是要读的,文章也自然是要写的,不过读书写文章不是为了显摆自己的文采,而是要明白做人的道理,也要明白做官的道理,越是书读得多,文章写得多,就越要明白,这些东西都是小道,真正为民请命,为老百姓办实事,光喊口号是不行的。读了书,才能明白怎么做,但是光明白怎么做,却什么也不做,那不等于没读么?我这个人处事犹豫,于关键之时总是拿不定注意,兼之过于随性洒脱,管好自己还不太难,让我管好别人,那定然是要乱套了的,所以我明白,自己也绝非当官的材料。”
楚禅若有所思,沉思了片刻,道,“可是这些年大唐日渐强盛,国内重文轻武的思想越来越盛行,好多官员都是因为诗词写得好,文章写得好才得到重用的,这难道不对么?”
方正道,“重文轻武,实非社稷之福,而且光凭诗词选拔官员,更是荒唐。大唐国力日盛,多半是因为内无忧患,外无战事,百姓辛勤劳作的结果,和那些只会吟风弄月的士大夫又有什么干系。只是大唐若是继续以这种风气行政,恐怕盛极而衰也是转眼之间的事。”
楚禅点点头,道,“今天听你说了这么多,倒真是我闻所未闻的,以前我也见过很多有文采的人,他们恃才傲物,自视甚高,总觉得自己会写些诗词,便是人中龙凤一般,下面看不起劳苦大众,上面又装作孤高桀骜的样子不服管教。现在想想,这些人当真可恶的紧,比那些不读书的流氓地痞还要无赖。不像你,你这么有才华,反而能看清楚才华的本质,连对城门的守卫也是恭敬有礼,却对高高在上的定国公也能不卑不亢,要我看,你才是真真的有大智慧的大丈夫,真豪杰!”
方正笑笑,“你就不要再夸我了,我这个人没什么大智慧,更不是什么大丈夫,只不过比别人更看得清自己罢了。只是你说起大唐的吏治风气,倒是不能不让人忧心。”
楚禅遥望着看不见的地平线,犹豫了一下,道,“如今诚王主政,他这个人自己文采不行,却又附庸风雅,偏生就喜欢那些只会吟风弄月的士子,所以朝中大臣也都上行下效,弄得现在乌烟瘴气,方兄你不如就应了定国公的邀请,入朝为官,给大家树立一个新形象。”
方正摇摇头,道,“天地气数自有其定数,我又怎好随便干扰,况且我人微言轻,恐怕也是无能为力。好了,我们也别说这个了,还是吃饭吧。”
方正说完,转身回到桌边坐下,对小厮道,“点菜!”
楚禅见方正不欲多言,自己也不好相劝,也回到桌边坐下,对那小厮道,信口道“不必了,一个大珠小珠落玉盘,一个弱柳扶风归去,一个彩凤双飞翼,一个……”
方正愣愣的听她说了半响,见那小厮只是一一记下,待她说完,疑惑道,“你方才说的全是菜名?”
楚禅神色黯然的叹了口气,点点头道,“朝中风气如此,街头巷尾还不是四处跟风,便连这菜名也都是取得莫名其妙,我以往到这里还觉得菜名甚是有趣,现在想想真是可悲。”
楚青衣好奇道,“那这些菜具体都是些什么啊?什么大珠小珠落玉盘?什么彩凤什么翼?”
楚禅一笑道,说起来也是荒唐,我第一次点这个大珠小珠落玉盘时也是如是想,还以为珍珠翡翠丸子之类的,却不想,那大珠不是大珠,小珠也不是小珠……”
楚青衣越发好奇,方正却笑道,“怕是应该叫大猪小猪落玉盘吧?”
楚禅知他领会,不由得与他相视苦笑,只弄得楚青衣一脸的茫然。
三人一起坐在席上闲聊片刻,那瞎眼侍从只是站在楚禅身后默然不语,楚禅几次三番让他就坐,他只是不应,楚禅无奈,只好任由他站着。不久那小厮便将一道道珍馐美味端了上来,楚禅伸出筷子拎了一道菜,突然皱着眉头对那小厮道,“这道菜是什么?”
那小厮弯腰笑道。“这道是还君明珠双泪垂,客官觉得怎么样?”
楚禅摇摇头,道,“酸,太酸!”
那小厮大惊,道,“客官可不敢乱说,这还君明珠双泪垂可是不能放醋的,又怎么会酸?”
楚禅道,“不是菜酸,是名字太酸。”
那小厮还不明其意,倒惹得方正哈哈大笑起来,拍手道,“不错,太酸太酸!”说罢端起酒杯昂首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