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正往六楼一看,又是一阵心惊,这六楼不施半点金银,全是用玉石雕成,大至桌椅地板,小至壶杯碗筷,都是晶莹剔透的宝玉,方正走过去摸了一下桌面,不由叹道,“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我听说沁心玉乃是天赐重宝,举世难求,夏日里触手生凉,冬日里逸香得暖,有清心安神,养生健寿之奇效,便是一小块都万金难求,可这里却能雕成一张大大的圆桌。若是南方灾民知道天下间真有这般穷奢极欲的事情,不知要作何感想。”
楚禅见他伤感,道,“你我无官无职,哪里能管得了这么多,这世间之事都有定数,你就不要再多想了。”
方正收起伤感,道,“是在下失言,倒让禅弟你见笑了。”
楚禅笑道,“哪里哪里。”便欲招呼那小厮过来点菜。忽的听到楼梯间传来熙熙攘攘的喝彩声,不由得诧异道,“青鹤楼六楼素来清净,这是怎么了?”
那小厮连忙弯腰躬身道,“公子莫怪,这是含香姑娘的新联到了,大家过来瞧个新鲜,倒打搅了各位,还望包涵。”
楚禅道,“原来如此,上次含香姑娘的联过了大半年才破,却不知道这次的联又要过多长时间。”
那小厮道,“公子有所不知,含香姑娘吩咐了,这是她最后一次题联,这次的上联在她有生之年是不会有人破开的。”
楚禅正自诧异,楚青衣忙问道,“什么含香姑娘?什么上联破不破的?”
那小厮才欲答话,楚禅接口道,“青衣妹妹你有所不知,你方才问我这第七层是不是皇上来了才开,那自然不是了。皇上日理万机,又怎会来这种地方用膳,这地七层是青鹤楼之顶,据说那上面可邀云对月而饮,上可摘星勾日,下可俯瞰京师,实是人间盛景。而且最妙的是,第七层不比其余六层,其余六层要达官显贵,商家富贾才能进入,而这第七层只要达成一个要求,便是谁都能去的,即便是贩夫走卒,街头乞丐也不例外。”
楚青衣道,“啊?还有这种事,既如此我们怎么不上去看看?”
方正笑着道,“禅弟不是说了么,要达成一个要求,恐怕这个要求,便是对上那个联吧。却不知这含香姑娘是什么人。”
楚禅微微一笑,道,“方兄果然聪慧,一猜就中,含香姑娘是京师名妓,琴棋书画六艺精通,尤善对联一事,她出的绝对数不胜数,青鹤楼便邀请她在七楼处题上联,若有对出下联者,便可免费在七楼宴饮,一切费用由青鹤楼承担。”
方正哈哈一笑,道,“这倒有趣,也不知道这含香姑娘上次出的什么联,倒难了这京师士子大半年。”
楚禅道,“上次含香姑娘出的是‘烟沿艳檐烟燕眼’,而去年的科举状元出的下联是‘师拾湿石试石狮’,就因为此对,那科状元还成了含香姑娘的入幕之宾了呢。”
方正拍手道,“不错不错,果然是妙对。”
楚青衣只听到楚禅说了个乱七八糟的对子,自己半分没听懂,只好暗自呸了一声,低声道,“那含香姑娘怎的这么不知羞。”
楚禅笑道,“含香姑娘本是风尘女子,这般做派已算风雅,倒也不必苛责。”
方正点点头,道,“今日既然赶巧,那我们也不妨瞧个热闹,出去看看吧。”
楚禅楚青衣正有此意,闻言便雀跃着起身往门外走去。一开门几人便是一惊,之见走廊间挤满了人,皆是对着上楼的楼梯口喃喃自语,眉头紧锁。众人见这第六层里居然出来几个人,也是诧异了一下,但他们皆是高官贵族,自然城府较深,见出来的人不认识,便只是淡淡的打量了一眼,继续去看那楼梯口的上联。
方正没料到这里挤了这么多人,与楚禅相视一笑,道,“想不到含香姑娘的联还这么吃香。”
方正说完也打量起了门口上联,见那几个字娟秀却不失苍劲,曰:“冻雨洒窗,东两点西三点。”
楚青衣道,“切,这联又有什么难的,我就对,六楼吃饭,菜两个汤三个。”
楚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众人也皆是皱着眉头鄙夷的看了一眼楚青衣。
方正苦笑着摇摇头道,“青衣你不要瞎说,这是个拆字联,却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那冻字是两点东,洒字是三点西,既要意思对得上,平仄没问题,也要字拆的开才行。”
楚青衣一楞,有些委屈,道,“我方才没看出来,那我再对一个,就对……就对……”
楚禅本在细听,见楚青衣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地就不再吱声,一时间了不开支,只是捂着嘴强憋着笑。
方正见楚青衣拧着眉头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也是不禁一乐,拍了拍她的小脑袋,道,“你不要再想了,免得想坏了脑子,这么多人都想不出,岂是你随随便便就能对出来的。那含香姑娘也真是了得,随便出了一个联,便能难为满京城的士子这么久,果然是才高八斗。我们也别看了,还是回去吃饭吧。”方正说完便欲往里回去。
“这位公子如此言之凿凿,胸有成竹,莫非有佳对?”方正才欲转身,忽的旁边传来一个声音,方正定眼看去,只见那人器宇轩昂,面如冠玉,鼻如悬胆,严肃而不失华贵,雍容而不失气度,应是气质果敢的上位者。
方正不欲多生是非,拱手道,“小生不敢,京城人才济济,尚不能破去此联,在下又哪有这个本事。”
那人似乎料定了方正对不出来,微微点点头,道,“既对不出,你们也别回去了,就去五楼用餐吧。”
方正一惊,正要发问,身后的楚禅附耳道,“方兄不要多说,这是定国公,这第六层素来只设一宴,既是国公爷来了,我们无论如何也要避让的。”
周围观联的众人也发现了定国公在此,三三两两的转身过来拱手道,“定国公安好。”
方正平素并不在意富贵,在他看来,在这六楼用餐和破庙中吃窝窝头并无太大区别,但他自幼受师父教导,平等自重的观念根深蒂固,最恨这些达官显贵自恃身份而摆出高高在上的样子。
方正平日里对普通贩夫走卒尚且恭谨谦和,但对这个高高在上的定国公却摆不了好脸色,也不理他,脸色铁青的对着楚禅道,“禅弟,我看这六楼的摆设如此华贵,实在是受用不起,若是今天在里面吃了饭,南方无数饿死灾民的魂魄怕是要日日夜夜折磨我。古人云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禅弟你若不嫌弃,愚兄今日便带你到顶层用餐,看看什么叫仰可摘星,俯可捞月,如何?”
楚禅听在耳中,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是呆呆的看着他。那定国公却是一哂,道,“小子狂妄,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罢了,今日既是你先来,我也不为难你,你们且去五楼用餐,费用记在老夫身上便可。”
方正冷冷一笑,道,“国公爷果然出手阔绰,不过这些民脂民膏,小生若是受了只怕良心不安。”说完也不顾定国公铁青的脸色,对那小厮道,“你去取纸笔来!”
那小厮见定国公不开口,只好应了一声便下楼去取纸笔。定国公轻哼了一声,道,“好小子,老夫且看看你今日如何收场。”